世界修补匠

　　沈空昱入职公司总部近一年，工作顺风顺水，没什么大风大浪，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人在拼死拼活为公司买命，一口惊天大锅就飞来扣到他头上。

　　编辑的审核工作讲究准确，半点马虎不得。
　　他负责跟进一本外国小说的出版，这位作家在国内外知名度斐然，公司为拿下这个合作跨越大洋两边跑，费了不少力气，他自然格外谨慎。
　　他本就爱书，知道一本好书对读者的意义。

　　初审稿件发过来，他逐页逐句，标点符号都不放过，细审了两遍，校对无误发给黄组长，由他终审后转交印刷厂，拿回样本确认没问题再批量刊印投入市场。

　　他止步于前期工作，后续环节由职级更高，薪资更丰厚的人负责。

　　书上架开售三天不到，风波骤起。
　　先是有细心的读者指出作者国籍错误，这对于外国书籍出版而言，是致命的疏漏，陆续有多个错字被扒出反馈到公司邮箱，须臾间，购买者的讨伐声铺天盖地袭来。

　　公司作为出版界巨头，声誉一向良好，经此一事，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沈空昱找到一个月前发给黄组长的文档，核对后，确认自己交付的版本里，那些错处都没有问题。
　　终审是在复审的基础上，而终审的版本和他的不一样，问题出自哪里不用动什么脑子就能想出来。

　　他认识印刷厂的人，去问了一下。
　　对方告知，厂里还留存几本样本，他们收到确认无误的答复，才依照样本印。

　　紧急会议上，经理满面怒容，气得要炸。
　　沈空昱左右为难，若此刻自己开口说，未免冒进，最合适的处理方式，是黄组长主动站出来承担。

　　这个黄组长一个月前才来总部，说是从另一分部调上来的，直接飞黄腾达坐上组长之位。

　　会议室一片死寂。
　　经理问参与工作的有谁。
　　一人举手：“我负责初审。”
　　初审在公司内部，向来被视为流程性环节，离后面的工作相距好几条街，追责轮不上号。

　　沈空昱接话：“复审是我。”
　　黄组长：“我终审。”

　　经理没耐心绕弯子：“问题出自谁？”
　　沈空昱默不作声等着，盼那黄组长自个说明，可一分钟过去，对方目光平平看着会议桌，半句解释也没有。

　　经理问黄组长：“你这边什么情况？”
　　黄组长：“没问题。”

　　沈空昱脑子一空，不是你的问题，那是我的？你死不赖账有用吗？亏心事做了就是做了，别想轻易脱身。
　　经理喊他名字，他说：“我交给黄组长的版本没有问题。”

　　会议室里三十多个人视线游移，看看沈空昱，又看看黄组长。

　　沈空昱抬眼看向黄组长，无声的诘问，可黄组长只瞥了他一眼，便移开，摆明了不愿认账。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沈空昱道：“电脑有我发给黄组长的文件，可以证明我这边没错，”他看了眼黄组长，“黄组长是终审，样本也是他全权通过的，就没发现问题吗？”

　　黄组长拍了下桌子：“你什么意思！是说责任在我？！”
　　“犯错人之常情，是谁的问题调查一下就清楚了，我只是在——”
　　“好了！”经理说，“其他人散会，沈空昱和黄组长留下。”

　　僵持了五六分钟，沈空昱旁敲侧击，黄组长咬死不认。

　　黄组长跟经理说：“我确实把正确版本发给了印刷厂负责人，之前还发有原件过去商量落版，估计是他们弄混了。”

　　出版社怎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沈空昱看过成书，原件错误的地方初审改了，他复审又改了一些，出版的书是正确的，分明是有人在他版本的基础上修改过了，还画蛇添足，无错的地方也改了，他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辩驳，经理却凌厉的扫了他一下。

　　“行了，这件事我会亲自调查。”经理说完，就出了会议室。
　　黄组长笑着看沈空昱，慢悠悠地跟了出去。
　　沈空昱嘟囔：“管你们呢，爱怎样怎样，反正怪罪不到我这小兵头上。”

　　公司高层一句轻描淡写的“印刷厂失误”便收尾这次事件，找个替罪羊把黄组长摘得干干净净。

　　黄组长丝毫不受影响，反倒平步青云升了总监。
　　沈空昱得知消息时，第一反应是——这货十有八九是关系户。

　　沈空昱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在求职网里，这家对外号称以实力做主的出版社，也逃不掉这些糜烂的戏码。

　　果然，稍稍打听一下公司的闲言碎语，就八卦到他是董事长留学归来的儿子，回来继承衣钵的贵公子。
　　他这是踢到铁球了。
　　怪只怪他一心工作，落了这么大一个瓜。

　　自己对黄组长冷嘲暗讽，驳他面子，若姓黄的心胸狭隘记恨上，在公司给他穿小鞋，那他的职场生涯恐怕譬比后宫传精彩。
　　想起自己的争辩，如今看来，只是一场闹剧。

　　真是糟心什么来什么，沈空昱察觉到不对劲，手头的工作量渐渐多了起来，他挤出午休时间，熬夜加班到凌晨，勉强完成。几天后，任务量直线飙升，他怎么赶工都追不上进度，被新上任的组长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

　　这新组长原是黄组长之前的助理，每天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一副趋炎附势的马屁精样。

　　沈空昱解释工作量已超出他的负荷，难以完成。
　　新组长语气刻薄：“其他编辑的工作都跟你差不多，完不成别推卸责任，找烂借口。”
　　沈空昱看新组长同黄组长一样狡猾的脸，两人真是一丘之貉。

　　他忽然想起赵一阳的气人“招数”，怎么不要脸怎么来，轻飘飘道：“冤枉啊，我连午饭都是边吃边干活，晚上也加班到凌晨，他们休息我工作，他们睡觉我还是在工作，我就没见过像我这么努力的员工，一个顶俩，说起来公司应该给我补加班费才对。”

　　“你说什么？！”新组长瞪大了眼睛。
　　“给我发张奖状也行，帮我拍张照，我来写个新闻稿发在公司官网上，宣传表扬一下自己，没点实实在在的激励，干活都没动力了呢。”

　　新组长道行不够，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
　　“好嘞！”沈空昱爽快应下，边走边道，“今天心情不错，我要买个蛋糕庆祝一下。”

　　赵一阳来来回回看沈空昱，问他：“哥不开心吗？”
　　沈空昱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被小人做摆了一道。”
　　“公司的事？”

　　“是啊。”沈空昱无奈道。
　　“不想做就辞职。”
　　“先凑和做吧，能干就干，不能干再走，这样的公司待着也没意思，”沈空昱说，“我手里还有些存款，一时半会饿不死，三百六十行总有适合我的，再找工作就是。”

　　“我能赚钱了，可以养活哥。”赵一阳敛眉，献殷勤说。

　　沈空昱还在处理那该死的工作：“网友说，有句话说出来是万万不能信的。”

　　“什么？”赵一阳茫然。
　　“‘我养你啊’这四个字已经被列为渣男语录中最歹毒，最不可信的话之一。”
　　赵一阳：“……”

　　新组长又抱来一摞厚文件，重重放在沈空昱桌上。

　　沈空昱把文件拿起来，递回去：“我手头还有三本书没审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做不了。”
　　新组长说：“你现在还挑上工作了？”
　　“……你也没给过机会让我挑啊。”

　　新组长没接，用命令的口吻丢下一句“后天做完”，说罢转身就走。
　　这是赤裸裸的职场霸凌，沈空昱实在忍不了了：“我不干了。”

　　这句话不轻不重，但引爆时殃及力很强，起初周边同事躲闪或漠然的眼神纷纷往他这边看，沈空昱跟新组长说：“贵公司实在太厉害了，我这样的正常人够不上，不用费心逼我走，我会自己去人事部辞职，这破班、我不稀罕。”

　　沈空昱遇弱则善，遇强则和，遇暴则跟煤气罐一样，一点就炸，他不会给小人欺辱他的机会。

　　赵一阳结束下午的课是四点多，他回到家看见沈空昱放在沙发上的电脑包，还有一个箱子。
　　太阳火热，外面气温三十度，沈空昱的房间空调开着，他一进去，冷风丝丝缕缕地飘过来，驱散他身上的燥热。

　　他哥蜷着身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天塌下来都闹不醒他。

　　赵一阳在床边驻足好一会儿，脱鞋轻轻躺下去，将人从身后抱进怀里。
　　刚睡下，沈空昱就被惊醒了，迷糊地唤了一声：“赵一阳？”
　　“哥。”赵一阳声音极其软，下巴抵在他肩上。

　　“从我的床上下去，”沈空昱闭着眼，长时间加班，好一阵没有好好休息过的身体疲惫至极，“我很累，别闹。”

　　赵一阳抱得更紧：“不要。”
　　“别让我说第二遍。”
　　“就让我陪你躺一会儿好不好？等你睡着了我就走，我什么都不做，我想你，今天课都不怎么能听进去，”赵一阳说，“哥真的手段了得，没做什么就让我喜欢得不得了。”

　　“下去。”
　　赵一阳埋脸在沈空昱后颈，牢牢圈着他的腰，想要把他嵌进骨肉里：“哥，让我抱一抱。”

　　“别丁页我！”沈空昱绷紧身体，声音清醒了几分。
　　赵一阳紧急念几句选修课学的清心咒：“好的。”
　　卧室恢复安静，赵一阳不敢再妄动，深深呼吸着沈空昱身上的洗衣液香味。

　　说等沈空昱睡着就离开的人压根没醒，两人睡醒时天已经黑了。

　　赵一阳看着沈空昱整理从公司带回的零散物件，总产生一种晚景凄凉的感觉。
　　“接下来哥打算做什么工作？”
　　沈空昱想了一下：“去图书馆当管理员？不过工资不高，我得考虑一下。”

　　“挺好的呀，哥喜欢书，去图书馆工作肯定很开心，”赵一阳说，“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找到让自己舒心的工作，别再像上一份工作一样，老是加班加班，压抑自己。”

　　沈空昱习惯逃避：“过后的事情过阵再说也不迟。”

　　失业后沈空昱开始清闲，有空就把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拾掇得一尘不染，赵一阳像只狗子跟在他后面。
　　“脚。”沈空昱在拖地，叫碍事的人移开。

　　“我同学在KTV兼职，给了我一张免费体验劵，我们去玩一会呗。”
　　“不去，我不喜欢去热闹的地方。”
　　“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玩玩吧，”赵一阳说，“哥也应该去放松一下。”
　　“我挺好的，不需要放松。”

　　赵一阳不再多劝，立刻行动，把沈空昱腾地抱起来，扛在肩上。

　　突然失重，沈空昱叫了一声。
　　“咱们这就过去，吃饱喝足后，就该思/淫/乐了。”赵一阳拖着沈空昱的屁股，大步朝门口迈去。
　　沈空昱拍他的背：“手机！我的手机没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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