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而且两个月了，阿游，整整两个月，”苏悸深吸一口气，不愿就此放弃，继续引导，“你和他又有段时间没有联系，按照你弟那种性子，怎么可能会冷落这么多天。那肯定是有理由的，你能想到悲观的念头，乐观的怎么就不行了呢？”
　　简游挑眉，单手插兜，微微垂首，因他这段反问仔细沉思，半晌，嗤笑出声。

　　弧度较为柔和的桃花眼睨去一眼，像是能说话：“他偷偷让你学着说的吧。”
　　苏悸也学着他挑眉，语气平波无澜：“你这种劲儿劲儿的姿态，才是跟他学来的吧。”

　　“嗯？”
　　雪粒在湖面袭卷，盯着那抹白色，简游轻声笑道：“可能我本来就是，这种人。”
　　伦敦的冬夜寂静冷清，这座以钢筋水泥构建塑形的黑色城市静待小雪消停，可越晚雪越大，路面皑皑白雪更深厚，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也一时堕入冰冷的漩涡，连风刮过头顶，盘踞于深沉夜空中，都是旋转刺骨的。

　　黑木森林居民稀少，大致确认装修问题没有其他不妥，简乌坐在飘窗前，慢慢地给自己泡了杯热牛奶。

　　自打出院后他总是失眠，褪黑素安眠药都不管用，只能尝试网络上贴吧支的招。
　　热牛奶往空中悬绕水雾，隐约有奶香散逸开来。简乌是个急性子，仅仅用手背测一测温度，见热度烫手，果断从冰箱冷藏室取出一盘昨晚冻的冰块，拣两块扔到牛奶里。

　　饮一口。
　　简乌很轻地蹙了次眉，慢吞吞将热牛奶喝干净，动作缓慢地将玻璃杯放回桌面，打算待会缓过神了再去清洗。

　　……太难喝了。
　　一股腥臊味。

　　视线投向窗外灰黑的柏油路上，

　　雨痕遍布剔透的落地窗，外面世界灰云风狂。树影高大，诡谲，柔软似蠕虫，在暴雨骤降，雷鸣交加的恶劣天气中剧烈摇晃。
　　暴风雨来临之际，路面全是折断枝叶，摧残败坏的针叶坠落漆黑路面，令轿车寸步难行。时有时无的车影疾速掠过，残影难寻，几辆轿车缓慢行驶，艰难地避开这诸多障碍。

　　屋内，吊灯泛动澄澈温暖的亮色，简乌再次端坐书桌前，胃部阵阵抽痛，烦闷地拧开一瓶布洛芬，就水吞咽进胃里。
　　手机此时在桌面振动，青年漫不经心丢掉已经吃完了的药盒，拿起手机。

　　［flower-YAN］：［惊恐］
　　简乌一顿。
　　［细嗅蔷薇］：？

　　［flower-YAN］：刚刚阿游来找我，还超级不经意问了你最近在做什么，顺便委婉表达他想和你聊一聊未来的事，但是你一直不回他他担心会打扰你休息。

　　［细嗅蔷薇］：我哥凭什么只找你？
　　［flower-YAN］：？
　　［细嗅蔷薇］：［撤回一条消息］
　　［细嗅蔷薇］：他还说了什么没。

　　谭司延慌慌张张咬下亲爱的老公亲自递来的哈密瓜，咀嚼好久才吞下，紧接着赶忙截图。
　　［flower-YAN］：［图片］
　　［flower-YAN］：他刚给我发的，他说你和他就这么算了吧。
　　简乌原本已经泛起朦胧睡意，这一下可给他吓惨了，瞌睡立马殆尽，疯狂扣红色问号：他说我和他就这么算了吧。
　　谭司延也很心慌：他就是说了他和你就这么算了吧。

　　“他为什么要跟你说就和我这么算了吧，”简乌直接甩过去一通语音通话，心口堵闷，“他想干什么？他有没有说想和我分手？”
　　“……没有没有！”

　　谭司延目瞪口呆盯着和简游最后的聊天记录，尚且还没来得及截图给慌张心寒的简乌看，自己却是先被震撼到了。
　　只见简游发来一张黑底图片，内容令人浮想联翩，一对素圈戒指流光熠熠，两只各自刻有字母缩写。

　　［家有猛虎］：我想，试试跟他求婚。
　　［家有猛虎］：你说我这样逼他，是不是不太好？

　　谭司延已经被雷得外焦里嫩了，麻木呆滞地敲字、指尖都在颤，大脑一片空白地回复：你……你……
　　［家有猛虎］：怎么了吗？
　　谭司延果断退出聊天，紧接着堪堪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冲通话中的另一位青年咆哮泄愤，随即掉线。

　　“你可真是撞到大运了！我不要疏导你了，你自己调节吧！”
　　“婚礼相关事宜我会及时跟你沟通，我现在只想静一静，不陪你们玩儿了！”

　　嘟——
　　这把好嗓子喊话可真是聒噪刺耳。手机拿远，简乌还没回过神，见状不由得暂时忘却心中滔天怒火与惶恐不安，垂下手，仰望天花板，半晌，才歪头疑惑地轻声：“……啊？”

　　又一个半月过去，简乌仍在英国，养好了伤便在异国他乡拿笔记本兢兢业业工作：简游则继续不骄不躁待在国内，替他现身处理公司事务，一边暗中推进求婚计划，一边默念简乌还要多久才想回家。

　　自那晚被谭司延莫名吼上一通，简乌立即给简游发消息，询问他最近是不是心情太差。

　　当时的简游还沉浸在幻觉里求婚成功后的喜悦，没太注意消息，就这么让简乌胆战心惊候了半小时，简游才手脚慌乱地回复。
　　［家有猛虎］：哎呀。我没有啊，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没时间给你发消息。

　　简乌不信。于是问：你最好没有想过和我分手。
　　简游简直要被他的发言搞迷离了，想笑：想什么呢。你这孩子。

　　万事俱备，只差衣着。谭司延友情赞助递去一张英文名片，解释这位设计师是他好友，办事利落而且语言系统和他一样都是国产的，不出意外绝对靠谱。

　　暂时放下闲碎事务，简乌抽空去了一趟，门店宽敞简约，走进去暖意融融。
　　这家私定他清楚，几年前有幸光临，因为相谈甚欢还被面赠一间正装。几年过去依旧没有大变化，简乌不禁感叹缘分妙不可言。

　　目光在西装店的衣架上缓缓移动，指尖忽然停在一件白色西装上。那布料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剪裁流畅得仿佛裹着一缕月光。

　　他恍惚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缓，带着某种沉稳的节奏感。回头时，空无一人，只有试衣镜映出自己怔忡的脸。
　　就在那一刹那，他居然以为是简游。

　　“先生，需要帮忙吗？”店员轻声走近。

　　简乌回过神，指尖抚过腕部男表，含蓄一笑正要开口询问店主踪迹，目光却在抬起时瞥去某处，顿了下。

　　斜对面，悬空高挂一件白黑男装，领口绣着一枚暗纹枫叶，针脚细密，制作精良，一丝褶皱也没有。

　　“这件，但是像极了他喜欢的风格。”

　　店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露出微笑：“白色西装确实少见，但气质温和的人穿上会很有韵味呢。您是要定制，打算婚礼用的吗？”

　　简乌点头，也露出微笑：“最近来定制的都是夫妻么？”

　　店员伸出一只手：“楼上已经安排房间了，具体要求可以在里面谈。”
　　仰头只能看到吊灯闪耀，以及蜿蜒旋转的黑木阶梯，简乌收回视线，侧首对旁人表达谢意，这才在对方的指示中踏上阶梯。

　　设计师是位年轻的中国女人。气质温婉，一头乌黑长卷发直达腰际，眉眼含有独属江南的温柔。见他走近，弯唇放下手中茶杯，整理一下青竹旗袍，伸手示意简乌在对面落座。

　　“好久不见，简先生。”
　　女人倾身为他沏一杯茶，推过去，笑说：“很久没来这里了，这几年都在国内？”
　　“两个月前来的，”简乌不急着饮茶，担心夜晚又失眠，道，“这几年在国内也没看到你，以后是打算在英国定居？”

　　女人抬手，散落脸颊的青丝被她挽至而后，淡笑地说：“再看吧。这些年工作忙，除此以外其他出镜活动也都推掉了。但确实不太离得开，过几个月准备回国玩一年。”

　　“对了。”
　　女人想起什么，原本淡雅笑颜也逐渐带上几分揶揄，试探道：“我猜测一下，你来我这——”
　　简乌端起茶杯浅抿一口，垂着眸：“你没猜错，我要结婚了。”
　　女人挑眉：“那可真是意外，几年前失魂落魄，我以为你不会开始新恋情。没想到现在都打算结婚了。”

　　“你说的没错，”简乌点点头，看着她，气定神闲地解释道，“我要结婚了，跟我哥。”

　　女人皎洁好看的笑容凝固在唇边，猛然望去，蹙眉：“？”

　　“麻烦定制两件。”
　　嘘寒问暖他们都不擅长，聊过日常就截止了话题。女人吩咐店员将办公桌那本记事簿拿来，低头再次抿茶压压惊，示意让简乌把要求都说给店员听，她得缓一缓。

　　简乌倒是没什么，挑眉放下茶杯，双手交握搭在叠腿而坐的大腿上，抬头，声音比上一回来这里要柔和得多：“一件黑色，一件白色。尺寸……黑色按我之前留在这的，白色那一件，就照着我发给你的内容做吧。”
　　“好的，”店员尽职尽责，记了半天察觉出不对，于是顺便询问，“男方两件，那女方的呢？”

　　女人轻笑出声，简乌睨去一眼，笑道：“我爱人也是男人。”
　　说着，他拿出手机，调出出国前背景停留在水色河湾拍的照片。照片里两人并肩而立，穿同款白衬衫的简游正转头对他笑，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揉成一片。

　　店员惊讶地挑眉，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记下数据。简乌转头望向一脸幸灾乐祸的女人，吐出口气，袖口蹭过领带夹，开始幻想简游穿上的模样。

　　一定很好看。

　　“那先生，是否需要调整细节？”店员递来订单，笔尖悬在备注栏，“比如刺绣或内衬花纹？”

　　简乌盯着自己因激动从而导致颤抖的指尖，斟酌半天，回忆起高中时期曾开玩笑与简游一起设计的婚服手稿，白玉兰跃然眼前，打定主意：“白色西装内衬，玉兰银白暗纹。黑色不必大改动，一并选用玉兰花暗纹，但黑色的用月白色。显眼。”

　　玉兰花是简游向来最爱的中式意象，店员在备注栏细致记录，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细微抓耳。
　　停顿片刻，简乌忽然问道：“你们很少制作中式服饰吧，会不会很为难？”

　　话音刚落，女人先反唇相讥：“你可闭嘴吧，当我身上穿的是洋货吗？”

　　店员一愣，随即柔声回应：“当然是有的，近几年新中式流行，很多人都在接触这波新潮流。来定做中式衣物的人并不少。”

　　“是这样……”
　　女人当即品出弦外之音，开口道：“怎么，又在憋什么心思。”

　　“不敢。”

　　脑海闪过一瞬简游安宁好看的笑颜，简乌顿了一下，慢慢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愿意参加婚礼，我一定带我哥专门对你秀恩爱。”

　　女人：“……滚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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