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上

作者: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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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6-1


      堂下红烛高烧,笙箫沸耳,满堂喝彩如雷,红绸飞舞,喜乐喧天。司幼一袭绯色罗裙,立在厅中,宛如一朵初绽的牡丹。管事的满脸堆笑,眼角的褶子里都夹着喜气,一把拉过白老头枯瘦的手,又拽过司幼纤细的腕子,硬是将两人的手叠在一处,高声道:
      “诸位贵客!今日可是天赐良缘——咱们司幼姑娘,花落盐城白府!”
      话音未落,老鸨已扭着腰肢挤上前来,团扇半掩朱唇,金镯子随着动作叮铃作响。她眼风一扫,嗓音甜得发腻——
      “哎哟哟!这哪儿是寻常姻缘?分明是月老爷亲自牵的红线!” 老鸨扇尖往白老头方向一点,“白老爷这般人物,莫说盐城,就是翻遍整个江南道,也寻不出第二个!听说连公主府的画屏都求着他题诗呢!”
      她忽地按住心口,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们司幼啊……打小就是个灵慧的,三岁练功,七岁唱戏,去年刺史大人亲口赞她‘色艺双绝’……” 说着,团扇一挑,轻轻托起司幼的下巴,“这般天仙似的人儿,原该配个状元郎的——” 眼尾一斜,瞥向白老头,拉长了声调,“白老爷,您可真是……偷着乐吧!”
      白老头呵呵一笑,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得意,抬手示意小厮端上一只红绸盖着的托盘。满堂宾客霎时噤声,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方红布。
      “唰——”
      红绸一掀,金光乍现!
      一顶纤细妖异的金冠静静躺在盘中,冠身錾刻繁复纹样,宝石嵌缀其间,烛火一照,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满座哗然,惊叹声此起彼伏。
      白老头捋着胡须,深情款款道:“这顶冠,是绵州近来最时兴的简单样式,但老夫手中这顶,却与众不同。” 他微微倾身,嗓音压低,似在诉说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此乃我白家特意从海上仙人处求来的,独一无二。”
      他转向司幼,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金冠,“今日,老夫以此冠定情,向你许诺——无论他日放榜是否登科,必以匹嫡之礼,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老鸨眼珠一转,立刻拍手高呼:“快!取红绸来!把这顶宝贝冠子给司幼系上!” 她凑近司幼耳边,压低嗓子,笑得意味深长,“你可看这冠上三朵金花,我的儿,可给我开了个好兆头!”
      恍惚间那台上站的好似变成了司蛮自己,她指尖微颤,眼底水光潋滟,双颊绯红如霞。她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轻轻低下头,任由红盖头落下。身影渐隐于珠帘之后。
      "我若是也会唱那些忠孝节义的词儿便好了..."司蛮低头轻拭泪痕,缓步走向屏风后,"都出来吧?“
      司蛮抬首四顾,隔间只出来了蝶娘一人。
      也是,这屋子虽只一扇门,却连着整面临水的露台,人要是胆小了,往来也算自由。
      “凤娘,你切莫伤心,你......”
      "喺,白操心了..."夜风卷着幔帐扑来,恰似在笑她多情。司蛮咬着唇跺了跺脚,忽又觉得这般作态可笑,索性叉腰对着空荡荡的露台哼了一声,对蝶娘又笑了起来:“我有话叮嘱你,你跟我来。”
      “老妖婆呢?”
      “放心吧今晚她忙着呢。”
      在蝶娘告退前,司蛮往她手里放了些东西。
      蝶娘仔细端详手里被放的小荷包,哑然道:“这是我的......?”
      “司蛮姐......”她有些无措的低下头。
      司蛮浅笑摇摇头,送她出去前拉住她,”有人被打秋风,有人挣缠头。我在这七八年了,可是看的真真的。今晚老妖婆有的忙,你若想帮衬他,就宽心去吧,你寄存在我这的,一文不动还给你,我不会跟妈妈讲。只是不要太相信一个采花打秋风的,有朝一日他会来还什么。否则白白站关,误了能坐堂的财路。“
      蝶娘希冀的捧起荷包,走前回头像放不下她,道:”我记下了。“
      --
      从望京港回来第三天,季风终于抵达国库太仓的门口,手里揣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库官极其仔细地核对每一份文书,武器、火种等都被留在了外面。
      “阁下好生恪尽职守。“季风心累的让他搜身。
      “都尉。您不知道,库房要是少东西,某是要掉脑袋的。”
      “那边是什么?”季风随手一指。
      “那边是天一库,大人要看的不在那边。”
      两名库官互相监督着陪同季风进入。
      一股陈年的尘土混合着霉木、金属和淡淡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巨大的仓廒如同沉默的巨兽,在幽暗的光线下排列,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他们手持季风提供的物品清单。找到对应物品所在的仓廒。库吏打开箱箧时,锁簧发出的干涩‘咔哒’声格外刺耳,昏暗的灯光下,那香砖看起来更加不起眼由库官取出物品,展示给季风看。
      另一个库官则手持纸笔,毛笔划过纸面有沙沙声。
      “你干什么?”季风问。
      那位库官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把自己的回答也写下来:“整个查看过程,季风季都尉说了什么,对物品有何评价,是否对得上号,我们这些陪同的都会默默记下,事后会形成一份文字记录备案。”
      “其他的呢?只有这些?”季风问。
      库官将那个东西取出解开,确实看到了一样的茶叶梗的松散香料,甚至里面的确有不少泥土。主库不由得一皱眉。
      “是大人查到的东西吗?”
      “我只见过一块板砖大小的,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但数量不够。”
      “是就对了。”库官将那东西收起来,“时间到了,我们出去说。”
      季风看着这份东西的入库时间在自己回来后的第二天下午。
      库官面色不变,语气平缓得像在背诵条例:“都尉,账面录入确是‘香材二百斤’。然则经户部掌验官复核,此物多为朽木杂屑,不堪入药,亦难制香,依《仓律》,核为‘劣败无用之物’。故按例,只抽取十斤存样,余者一百九十斤,已于三日前由原查抄衙署派人领回,责令当场焚毁,以防流毒。此事在原查抄衙署有回执备案,还请都尉放心。”
      接着先前那份抄笔录的库官拿出一份文件。
      季风:“签字画押做什么?”
      “确认大人看到的物品与清单无误,这份文件会收入国库档案。也是证明大人已经准时离开太仓了。”
      “怎么无误?”季风推开道,“你给我在上面批注:‘查验所见,存样仅十斤,数量与海津税监原查抄的二百斤之数不符!’”
      手持纸笔的库官手一顿,面露难色,看向为首的库官。
      为首的库官躬身道:“都尉,此文书只为核验今日所见之物与清单是否一致。清单上所写,便是‘存样香材十斤’。您今日所见,可是这十斤?”
      ’你若不写,我便不签。在此耗着,看你先进所里,还是我先当宅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呸呸呸不吉利。啊呀,这个不要写!库官眼皮跳了一下,沉默片刻,对下属点了点头:“按都尉说的,备注吧。”
      季风这才心满意足的画押。
      所有物品原样封存,库官检查仓门封印是否完好。然后陪同季风离开库区。
      “你海津税监查出来的二百斤,管我外调的都尉什么事?哼。”季风正窝火时,一辆看似普通却用料极讲究的马车停了下来,帘子被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撩开,手腕上一浅一重两个玉镯子,竟然是明王妃。
      她一见季风便笑,笑容温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长者的威严:“这不是季公子吗?真是巧了,怎么在这遇上了?”
      “见过王妃。”季风连忙躬身颔首,双手拜在身前,“公务缘故,属下前些时日稽查了些许物品,故今日特来核对入库之数。”
      “季大人果真是个一丝不苟的可塑之才。先前便有耳闻,今天见了,才知所言不虚。”
      “王妃谬赞。”季风心虚的低下头,“太仓地偏,敢问王妃凤驾何往?属下或可护送一程。”
      “本宫才从太后宫中领了年赏,圣上也十分挂念我夫君那些旧部,他们扶灵入京,戍卫王畿,实在辛苦,时值佳节前后,本宫该多照顾才是。这才至此。季公子为公务上心就是为我朝上心了。车上载的本就是圣上慰问将士们的恩赏,既然先见着公子了,公子也选些,我稍后派人送去公子府上?”
      “谢过王妃美意。”季风躬身更深,“待属下宅邸修缮完毕,一定狮子大张口。“
      就在明王妃抬袖掩笑之际,一阵极淡却异常持久的熏香钻入季风的鼻腔。是了! 他心脏猛地一缩,从王妃的车厢内飘散而出的熏香,和自己稽查的香灰的余味几乎同源!
      “原来如此。宅邸修缮,正是需要添些人气的时候。那这样吧。”明王妃从容的示意人呈上一些东西,“太后新赐了本宫许多贡香,就当是作长辈的一点心意,你且拿去一些驱驱冷气。”
      季宅空旷肃穆,正如他的主人所说,才翻修一半,连蜡都没人点,只有他一个,也没有生活痕迹。大门吱呀一声,季风回来了,一匹高头大马就这么被扔在院落里。主卧两扇敞开的大门在暗室中透出一方雪色。
      他从屋里取了些东西,长腿一跨坐在门前。
      沉郁质密的香片被火折子徐徐烘烤、点燃,散发出的淡淡的虹光。
      延年益寿,这,便是那真正的“长生香”息。
      季风陷入肃穆的沉思,身边一小碟香灰。他查了这香多日都是凭借灰烬里的一点余味,但是这次,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宫香。
      长生不过如此。
      也不知道姜颂这会在干什么,那日怎么就去了会仙楼。
      墙上悄无声息地落下几道黑影,那人单膝跪在清冷的庭院中,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禀大人,有线索了。属下排查福昌号接应的三十四家铺子,其中有六家囤有大量可疑货物。”
      他双手呈上一份样品,与季风当场查获的那点劣质香屑稍一比对,气味、质地分毫无差——把这东西点燃,氤氲流转,若有若无,瞬息万变而不可被识别的庞杂气息中,季风才依稀寻着那微薄的一缕长生香。
      似乎只要量大,燃得多了,似乎跟纯正的宫香没什么区别。
      “敢问与大人查获的是同样的东西吗?”属下林岳问。
      “是同一种。这种香料如鉴香师所言,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算不得宫香。”
      林岳又沉思后,道:“去这些铺子采买的多是青楼乐坊等风雅场所,并且,这些‘劣质香块’并非是作为香料售卖的,店家说取材自花木茶树,是‘香炭’,又称作‘雅炭’,所以之前一直没查到。”
      “炭?那东西作炭卖的?”季风眼神一凛,但是为什么福昌号的商单上报的是香?......有人知道他在稽查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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