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骨

作者:碎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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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堤


      柳如湄离去了。

      带着她那身雍容华贵的贵妃仪仗,带着那满室冰冷的、胜利者的兰香,也带走了长霖姿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与自欺欺人的幻想。

      正厅内死寂一片,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杨玉茹看着长霖姿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空洞失焦的瞳孔,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嫂嫂!嫂嫂你怎么样?你别吓我!那是她胡说的!一定是她伪造的!哥哥他不会的!”

      长霖姿没有任何反应。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杨玉茹的哭喊,云袖惊慌的呼唤,周围侍女们惶恐的低语,都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无法在她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的脑海中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眼前,只有那个紫檀木匣,只有那叠整整齐齐的信笺,只有信封上那凌厉熟悉的笔迹——“如湄亲启”。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边关的黄沙,像极了那年京郊我们一同看过的落日余晖……】
      【……有些记忆,终究是刻在骨子里的,岁月也难以磨灭……】

      柳如湄那带着怜悯与炫耀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

      原来如此。
      原来他并非没有时间写信。
      原来他心中的烦闷与回忆,自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原来她这两年的坚守,这两年的等待,这两年在流言蜚语与暗中刁难中的不动声色,都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补婚那夜,红烛之下,他握着她的手,说“我杨锦昭此生,认定的妻子,唯你一人”时,那眼中的郑重与温柔,此刻回想起来,是多么的讽刺!

      喉头那股腥甜再次涌上,她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嫂嫂!”杨玉茹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拍着她的背。

      长霖姿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待到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平息,帕子上已染上了一抹刺目的殷红。

      “血……血!”杨玉茹失声尖叫,慌乱得手足无措。

      长霖姿看着那抹鲜红,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麻木。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推开杨玉茹搀扶的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我没事。”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云袖赶紧上前扶住。

      “回……锦瑟院。”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空洞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所取代。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已然决堤的绝望。

      她不需要再问,不需要再求证。那封信,那笔迹,柳如湄那笃定而残忍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那一刻,被彻底粉碎。

      回到锦瑟院,长霖姿挥退了所有下人,包括哭成泪人、不肯离去的杨玉茹。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看着杨玉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杨玉茹从未见过嫂嫂这般神情,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她不敢再违逆,只得哭着退了出去,嘱咐云袖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房门轻轻合上。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长霖姿一人。满室喜庆的红色装饰尚未撤去,此刻却像是对她最大的嘲讽。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枯槁的自己。

      这就是她两年来的坚守。
      这就是她以为的“家”。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上发间那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玉兰簪。触手温润,却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缓缓将簪子取下,放在妆台上。接着,是耳坠,是腕镯,是身上所有属于杨府、属于“杨夫人”这个身份的饰物。

      最后,她的手探入怀中,取出了那枚她一直贴身珍藏、视若珍宝的蟠龙玉佩。

      冰凉的玉佩躺在掌心,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这是他对她的信任,是杨家女主人的象征,也曾是她在这冰冷府邸中,唯一抓住的浮木。

      可现在,这枚玉佩,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掌心刺痛。

      她紧紧攥着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泪水,终于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流淌,很快就打湿了衣襟。

      她以为她早已习惯了冰冷,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在风雨中独自挺立。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心底最深处,始终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火苗,支撑着她所有的坚强。而柳如湄,轻而易举地,就用那薄薄的几页纸,将这最后的火种,彻底掐灭。

      没有什么,比来自最信任之人的背叛,更令人绝望。

      她不知道在妆台前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烛火自动燃起。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挂满了华美的衣裙,大多是他成为御史大夫后,为她添置的。她一件件看过去,目光平静无波。最后,她只取出了几件自己从长宁侯府带过来的、颜色素净的旧衣。

      她又找出了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子,开始默默地将一些属于自己的、不值钱却有意义的小物件放进去:一本磨毛了边的诗集,一方用了多年的旧砚,几件未完工的、原本打算绣给他的小物……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云袖都没有叫。她就那样安静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与这座府邸、与那个男人的联系,悄然剥离。

      当箱子被装满,合上盖子时,长霖姿看着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房间,看着满室刺目的红,心中竟奇异地一片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心死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

      是时候,为这场荒唐的梦,画上一个句点了。

      她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从未真正属于过她的地方。
      离开那个……心里始终装着别人的丈夫。

      窗外,夜色深沉,寒风呼啸,仿佛在为她奏响离去的序曲。锦瑟院内的红烛,明明灭灭,映照着妆台上那枚被遗弃的、孤零零的玉兰簪,和一枚即将被主人决绝放下的、温润却冰冷的蟠龙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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