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

　　日子便在这般平静温和的节奏里，如溪水般潺潺流过。
　　程垚每日早起练剑，晚课诵经，偶尔得师尊藏潜山一两句指点，每月一次雷打不动的静室梳理经脉。他的修为进境依旧算不上快，但基础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打磨得日益扎实，灵力虽微弱，却比以往凝练了不知多少。
　　他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多了起来，昔日眉宇间偶尔会流露出的、属于流浪乞儿的怯懦与不安，逐渐被藏云峰滋养出的安心与明朗所取代。
　　这日午后，程垚刚结束一轮灵力运转，正拿着木剑青芜比划，试图将新领悟的一点“意”融入剑招中，就听见苏临带着惊喜的呼声由远及近。
　　“大师兄！小师弟！快来看呀！”
　　程垚收剑望去，只见苏临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脚步轻快地跑来，安舍也从不远处的练武场闻声走来。
　　“师姐，怎么了？”程垚好奇地迎上去。
　　苏临将篮子递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揭开上面盖着的软布：“瞧！”
　　篮子里铺着柔软的干草，干草中间，窝着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一只是暖融融的鹅黄色，另一只则是柔软的灰白色，都只有巴掌大小，蜷缩在一起，睡得正香，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这是……云绒鸟的幼雏？”安舍辨认出来，语气里也带上一丝讶异。云绒鸟性情温和，羽毛柔软如云朵，是低阶灵禽，但因孵化不易，寻常也难得一见。
　　“是啊！”苏临眼睛亮晶晶的，“我方才去后山采集花蜜，在一处草丛里发现的，鸟巢好像被风雨打坏了，大鸟也不见踪影。我看它们冻得发抖，就把它们带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那只鹅黄色幼鸟脑袋上翘起的绒毛，声音放得极轻：“它们好小好软啊……”
　　程垚的心瞬间就被那两只毫无防备的小生命攫住了。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生怕惊扰了它们的安眠。那小小的、脆弱的样子，让他莫名想起很久以前，那个蜷缩在雪地里快要冻死的自己。
　　“我们能养它们吗？”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安舍，又看向苏临，眼里满是希冀。
　　安舍沉吟片刻：“云绒鸟虽性子温顺，但喂养幼雏需得精心，且要耗费灵谷和温和的灵力滋养。”
　　“我知道我知道！”苏临连忙道，“我可以省下我的那份灵谷！用花蜜兑了温泉水，一点点喂它们！灵力……我修为不高，但每日温养它们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她说着，也看向安舍，带着恳求，“大师兄，它们好可怜，放在外面肯定活不成的。”
　　安舍看着篮子里那两团小小的生命，又看看眼前两双写满期盼的眼睛，严肃的表情终究缓和下来：“既如此，便先养着吧。只是需得小心照料，不可当作玩物。”
　　“谢谢大师兄！”苏临和程垚异口同声，脸上瞬间绽开笑容。
　　“不过，”安舍补充道，“此事还需禀明师尊。”
　　程垚立刻主动请缨：“我去跟师尊说！”
　　他接过苏临手中的篮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迈着轻快又谨慎的步子，朝着藏潜山平日清修的书斋跑去。
　　书斋的门开着，藏潜山正临窗执笔，似乎在誊写经文。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素白的衣袍和墨黑的发丝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边。
　　程垚在门口停下，轻轻叩了叩门框，声音放得极轻：“师尊？”
　　藏潜山闻声抬头，见是他，目光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垚儿，何事？”
　　程垚捧着篮子走近，献宝似的轻轻举高一点，声音里压不住兴奋，又怕惊扰到雏鸟，显得又轻又软：“师尊您看！师姐在后山捡到的云绒鸟幼雏，巢坏了，大鸟也不见了……我们，我们能养在峰上吗？我们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他仰着脸，眼睛里满是紧张和期待，生怕听到拒绝的话。
　　藏潜山放下笔，视线落在那竹篮里。两只毛茸茸的幼鸟依偎着，睡得正沉，弱小得不堪一击。
　　他又看向程垚。少年捧着篮子的手指因为紧张微微蜷着，眼神清澈，那全然的期盼和小心翼翼，与篮中幼雏的无辜脆弱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静默了片刻。
　　就在程垚的心慢慢提起来的时候，藏潜山微微颔首。
　　“可。”
　　只有一个字，却让程垚瞬间笑开了花，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子去。
　　“谢谢师尊！”
　　“既决定要养，便需尽责。”藏潜山温声道，目光扫过那两只幼鸟，“它们虽小，亦是生命。”
　　“嗯！弟子明白！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们的！”程垚大声保证，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想了想，又小声问，“师尊……您要摸摸它们吗？它们很软的……”
　　藏潜山微微一怔，视线再次落回篮中。片刻后，他伸出手指，用指腹极轻极轻地，碰了碰那只鹅黄色幼鸟背脊上最细软的绒毛。
　　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嗯，很软。”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温和，却似乎比平时更软和了些许。
　　程垚心满意足，抱着篮子，再次行了个礼：“那弟子不打扰师尊清修了！弟子告退！”
　　他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书斋的，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藏潜山望着少年欢快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垂眸，看向自己方才触碰过幼鸟绒毛的指尖，静静看了片刻，方才重新执起笔。
　　笔尖悬在宣纸之上，却久久未曾落下。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少年人欢快的笑语声，还有苏临清脆的指挥和安舍沉稳的应答。
　　藏云峰上，似乎因为这两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而变得更加鲜活热闹起来。
　　程垚和苏临给两只云绒鸟雏起了名字，鹅黄色的叫“软软”，灰白色的叫“绵绵”。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布絮给它们做了新窝，放在程垚屋里阳光能照到的角落。
　　苏临负责调配温热的蜜水，程垚则负责定时喂食，并用师尊教导的、最为温和的灵力，每日为两只小雏鸟梳理滋养微弱的气息。
　　安舍虽不说，却也时常过来看一眼，偶尔带些碾碎的灵谷过来。
　　藏潜山并未过多干涉，只偶尔问起两句情况，得知雏鸟安好，便不再多言。
　　只是有时，程垚在屋内温养雏鸟时，会不经意抬头，看见师尊不知何时静立在院中竹下，目光温和地落在他……和那两只日渐圆润毛茸的小鸟身上。
　　每当这时，程垚便会举起软软或绵绵，笑着朝师尊挥挥手。
　　藏潜山有时会微微颔首，有时则会缓步走近，站在门边看上一小会儿，问一句“今日可好”，得到程垚元气满满的肯定回答后，便悄然离去。
　　他的身影依旧清冷，但程垚却觉得，师尊看着软软和绵绵的眼神，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像。
　　都是那样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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