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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魏母同魏元忠送越人出了宅门,越人回头施礼说道:“二位不必出门相送,我知道回程府的路。”说完,转身径直走了。直到越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之中魏元忠才回转身,默默地关了门。魏母看着儿子落寞的神情说道:“今日是忠人之托,把徐家交代的事情说清楚了。只是这位缮姑娘怕也认了我们母子是别有用心之人,对你,她心中的那扇门或许永远关上了。”魏母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昨日兑完木雕回到家中便同自己说起一个姑娘收了他的东西,当娘亲的哪能不知他的心意。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缮越人?儿子即将奔赴长安面圣,不日也要去边疆戍边报国。他的兵书建册是受到皇帝的赏识,可这都是通过徐坚徐大人呈交上去才会被皇帝看到。人情是要还的,自古事难两全,成了这边就缺了那边,只希望这位缮姑娘不会在儿子心中停留太久。
越人回到程府的时候,缮大和缮三都已回来多时,还想这老二怎么还没回来,见她背着一个木盒子走进庭院便都凑上来询问。越人只把去徐徵和琴店的事情稍微说了一下,还说自己在外面吃过饭了,把魏家的事直接跳过。魏母想的不错,越人心中对这对母子已然打了个×,觉得他们是刻意为之,摆太多心思的人自己是不愿结交的。见阿瑞和小羽都是满面春风,便问了问他们今日的行程。
小羽一早便同卢廷芳去了庾家书馆。本以为是个私教课性质的小教室。没想到去了才知道那书馆坐落在靠近皇城和宫城的洛北区域的修文坊中,整占了半条街去。那里不只授课讲经,更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聚居之地。这些高门大族本身就是文化沙龙的重要参与者,文人墨客、高僧名道也常出入其间进行诗文唱酬、学术讨论、艺术鉴赏等活动。听了小羽的描述,越人想起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那种文化沙龙,或是民国时期的宋家客厅,还有梁思成、林徽因先生家中文化名流齐聚一堂的集会。
“今日小卢还给我介绍了同他一起读书的好友,董公羊董公子和庾家书馆的少馆主,庾少陵。”听到这个名字,越人略顿了顿,问道:“见到庾少陵了?他人怎么样?”听越人这么问,小羽和阿瑞都很诧异,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个人。
“他父亲是庾伯潭,就是庾家书馆的主人。小卢同我说这庾家家学渊源深厚,将近二百年家里出的都是有名的文人大儒,家中的藏书比国家的昭文馆不差上下。今日我同小卢、小董和庾家公子一起吃的饭,都是好小伙儿。只不过在席上,那位庾公子很少说话,仿佛有心事。”越人听到这儿不由得怀疑,怕不是这小庾同小羽的结识也是徐家和程家一手安排的?既然能安排魏家的给自己,怎么就不能安排小儿孩一桌给小羽。若真是那样,我们缮家三人还真是不得了,能被这些权贵如此的看重。
阿瑞看出来越人心思重重,知道今日在外面肯定有事儿,但当着小羽也没多问,觉得还是找个空,二人私下聊比较好,顺势展开了自己的一日行程。
“我今日可是忙坏了,南北两市我都去了。早上,程九郎掌柜带着我去了北边的通远市。那里都是高端古董铺子,还有很多外来的宝贝。中午我就路边摊吃了一口,下午便到了南边的大同市,那是本土文玩、民间旧物的集散地。太有意思了,明日要是没别的事我还想去,主要还是去大同市,那儿特别像琉璃厂,能捡漏。”阿瑞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那好啊,明日我跟你一块儿去,帮你长长眼。”越人笑眯眯地说。
晚间,阿瑞端着一碗银耳雪梨进来,见越人正在房间里侍弄着徐徵和送给她的古琴,越人见姐姐来了也请她过来一同观看。
“徐姑娘跟我说此琴采山中十年梓木所做,琴首上部有一个明显的额凸起,琴腰弧度流畅,形制为神农式。这十三枚琴徽都是东海螺钿所制,在龙池和凤沼下方的纳音也有鹿角装饰,令得音色更加古朴。今日徐姑娘还一同赠了乐谱子,现场传授了弹奏指法,还说以我的聪明才智若是加以练习定能成音律大家。”
“这徐姑娘不就是昨日在臻楼上与我们初次相见么。出手这么大方,不会是别有意图吧。我刚看你回来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同这徐姑娘有关呐?”
越人听阿瑞这话心里觉得暖暖的,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是可靠的。自然魏母没有必要对自己有忠诚度,今日也只是一见,吃了顿便饭的情分。可一想到今日在魏家的事儿,就有些许人间凉薄之感。“今日我在街市上偶遇魏元忠,或者也算不上是偶遇,被带到他家里吃了顿便饭。”
阿瑞听闻此言,有点憋不住的笑道:“又碰着那小子了?那应该不是偶遇,你去他家了?见到他家里人了?”
“嗯,家中只有他母亲。知道么,从昨日臻楼一会,到泠音阁赠琴,再到魏家的家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徐姑娘有意安排的。”
阿瑞听越人这么说觉得古怪,问道:“有意安排?安排什么?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越人便将魏夫人的那般说辞转述给阿瑞。听完了故事,阿瑞停顿许久,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说道:“本以为来到洛阳便是从头开始了。原来,程、徐、魏这几家都是通的。可能是之前的一些事情让程将军对你印象深刻这才会找到你吧。如今我们已经住在程府了,要是说办不了直接走人,一是不太妥,我们毕竟不是那没心肝的人。二来,讲真的,咱们要是离开程府,可还有别的落脚之处么?”
越人喝着阿瑞给她端来的甜汤,咂么着滋味,这几句话句句都说到自己心坎上了。程夫人、徐姑娘还有魏母,也许是一早就盘算着把自己网罗进这个局。可如果自己坚决不入局相信她们也不会强行逼迫,毕竟这事儿难度太大。为什么今日徐姑娘自己不在泠音阁直接告知,而是要,赠琴、赠乐谱子、教指法,把人情做的足足的,再找另一个人对自己说明缘由。士族门阀除了有高贵的出身,更重视的是脸面。若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自己哭诉事情原委,估计她以后也再没面目见人了。这倒是让越人想起之前在滕州,柳正媚对着阿瑞和自己哭诉在滕王府十年的委屈那个场景了。
“这徐姑娘是受了柳正媚的点拨,说我不是士族中人,说不定能有奇谋巧计化解这事。最后她还应承我,若能办成此事,会帮助我们在这洛阳城安身立命。”
阿瑞听这话问道:“安身立命的意思是?”
“应该就是置办房舍,弄个铺子什么的吧。人家只是这么说,而且是借由魏母口中说出来的。”
“哦,那咱们还是别太当真了。不过,既然人家找上你,你可有应对的奇谋巧计啊?”
“要是问我的主意,徐庾二人直接收拾东西私奔,家中报丧,说两个年轻人都过世了,问题解决了。”
“哈哈,这样的奇谋巧计怕是不成吧。万一被人发现是私奔两家脸面下不来。更何况两个年轻人还是要过日子,离开了家生存也成问题。若真是断了关系,家中父母也不得照顾了。”
“还是你看的透彻啊!你的进步比我大多了,要是我能稍微醒目一点儿,也不会被人诓到这个局里。而且我觉得徐姑娘是希望庾徐两家结束对立态势,从他们这一辈开始关系得以和缓。据说那个庾伯潭是个鳏夫,只守着少陵一个儿子。现下徐家的压力更大,毕竟现在箭在弦上被要求迎娶的是自己女儿。而且我品着徐徵和的父亲徐坚现在的身份比较复杂。”
“哦,此话怎讲啊?”
“如今太子同武后两厢对立。徐坚是现太子的首席幕僚,拍板把徐姑娘许给贺兰敏之的是武后之母杨夫人。这些门阀的婚配都是政治联姻,但是这桩婚事里的政治意味更强。”
“现在的太子不也是武后的儿子么?太子,武后,杨夫人和贺兰不应该是一个站队的么?”
“就因为现在的太子是李贤,我才觉得这桩婚事背后所裹挟的更多。而且主要操盘的人可能是那个荣国夫人。”
“武后的母亲?看来这徐姑娘能找上你处理这件事确实是她有眼光。”
“此话怎讲啊?”
“换了别人压根也想不了这么深,这么远。这些不都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宁可不怀这块璧。若真是招惹上了那个最顶层圈子的人物,以后任是到哪儿都无处落脚了。这个局难就难在这里。”
“你要是问我的意见,其实这问题不难解决!”
“什么?不难,我觉得难死了,哪一方势力咱都惹不起!”
“要我说就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她们也知道难,要不也不会找外援。我们就以助人为乐的心态,尽量想办法帮着解决问题。若是这徐姑娘同庾少爷真有缘分,老天也会帮忙促成此事。所以,我们就从眼前,能操作的,先操作起来。”
越人听完阿瑞的这六字真言,觉得是这个道理。可是目前能操作什么呢?那位庾少陵自己还没见过,他那执拗的父亲庾伯潭自己也没领教过。整件事情最难操作的是徐徵和同贺兰敏之的婚约。庾徐可以私下解决,这贺兰敏之怎么弄?贺兰敏之是武则天的外甥,武则天母亲杨老夫人最心爱的大外孙子,还是武则天父亲爵位的继承人。若徐家主动上门要求退亲,等于是拿草棍儿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贺兰敏之自己退婚。哎,对了,越人回忆起今日魏夫人提过一句,说是那贺兰敏之与杨家小姐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之后,才由杨老夫人做主同徐家女儿定的亲。那个杨小姐是谁?武氏一族给自家子孙结亲找杨氏是惯例,后来唐玄宗的挚爱武惠妃为自己的儿子寿王择的儿媳妇也是杨家有女初长成,爱好霓裳羽衣曲的那位。这个事儿可以深入了解一下。若真想管,还是先得把事情牵扯的几方势力弄个明白。
阿瑞见越人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笑着说:“我没你那么多韬略,但是我今日倒是有些感触。”
“哦,今日不是去逛古玩一条街了么,得了什么感触?”
“今日上午逛的是铺子,卖的是高端货。下午逛的是市集,都是散户把家中的物件兑出来换钱粮,就跟那魏元忠一样。我在两个地方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一模一样的鹦鹉纹彩瓷大盘。在铺子里就高卖,在集市上就贱卖,售卖场景不同,价格也不同。就如同这些士族门阀一样,仗着祖荫弄个虚名儿架弄着过日子,到头来还是被这虚名所累。说不准她们还羡慕我们这样的寻常门户腻。人生漫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你别想太多,既然这些有心人士特邀你入这个局,如今主要人物还没全部登场哩,以静制动,看接下来还有谁!”
越人听完阿瑞这套说辞,哈哈大笑起来:“还是你高啊!不过别以为你就能置身事外,我们三人是一体的,小羽被邀请去庾家书馆也是一步棋,说不定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阿瑞听完也一起笑了起来。既来之则安之,若是真能替人消灾解难也是美事一桩。三人日后或许真要在洛阳城安身立命,多认识些人路也好走些。
??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三个人集体行动,再一次前往阿瑞昨日去过的通元市。这里的街市比较杂乱,摆摊推车的居多。正如阿瑞所说,多半是城中民户把家里东西摆出来售卖。逛这样的摊位主打的就是捡漏,一百块钱的东西用十块钱买到手比白送的快乐值要高。小羽对这些瓶瓶罐罐看不太懂,总是凑在越人身边嘀嘀咕咕,只有阿瑞全情投入地拣选着。
“今日卢廷芳没来找你出去么?”越人见小羽又贴上来,便问了一句。
“他跟我说那位庾少陵公子又设一宴让我参加,我说家中有事就不去了。”越人只把昨日之事跟阿瑞说了,没透露给小羽什么局不局的。总觉得这男孩比她小一些,又常同那些世家公子一起出游,有些事情还是先不同他说明比较好。其实,面对这位小弟,越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首先,他来路不明。经过前番事情,自己同阿瑞反复问过他的来历,他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如今那枚同心结依然挂在腰间。但他对自己又极好,曾衣不解带地照顾,而且关键时刻总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阿瑞跟自己也很合拍,只是还没达到跟小羽一样的那种同频共振。如今三人一起游历、生活,在外人面前只称姐弟,这种局面很和谐,自己也没必要打破。昨日阿瑞那句话说的好,既来之则安之,把眼前的日子过下去才是真。
“若是下次那位庾公子还要请你,你不妨同小卢把他请到府上,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哦,那我问问小卢,约好了便告诉你,看来越人也是想见见这位庾公子吧。”
越人看了一眼小羽,心里想着:“这家伙不会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虫吧,又共振了?”想想也便罢了,这种情形时有发生。
几人慢慢踱着步前行。突然之间,越人的目光被一个小摊子所吸引。这个摊位摆放的皆是各色碑碣,摩崖,墓志的摹本。越人停住脚步,蹲下来仔细观看这些拓本。有秦代的《峄山碑》、汉代的《张迁碑》、汉代的山崖刻石《石门颂》,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字帖没有玉器把件那般吸引人,除了越人一人驻足观看并无其他客人留意这个摊位。这时候,摊主发话了:“姑娘是喜欢金石拓本么?”
越人听到问话抬起头看向说话之人。这是一个十分年老的老妪,年纪得有七十岁往上了。穿着十分简单,甚至有些褴褛,裙摆和短衫都有补丁,身上头上也无任何装饰。虽是寒酸了些,但整个人收拾的很利索,梳的整齐发髻白发多黑发少。脸上皱纹堆累,但是面容祥和、气度不凡。这种气度是自内向外,无需丝毫的修饰,缮越人第一次从一位老妇人身上感受到一种被褐怀珠的从容感。越人望着这位阿婆,不知怎的眼泪竟然在眼眶里聚拢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一旁的小羽惊着了,看越人仿佛是哭了,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
越人压了压,没让眼泪留下来。那婆婆看着越人的小脸笑着说道:“莫不是这帘卷的西风惹到姑娘了。”
越人听这话,笑着回道:“这晚来的秋风急,怎敌的过。请问婆婆尊名?”
“叫我易婆吧,看来姑娘是喜好书道之人,这里还有些。”说着从身后的藤条编的书箱里又拿出来一摞的帖子。“姑娘尽可慢慢地看。”
越人接过来仔细翻阅,都是精品无疑。见婆婆递过来的手指甲里面都是乌墨,便问道:“婆婆,这些都是您自己拓印的吧。”
易婆婆笑着点了点头:“若是姑娘喜欢这些摹本,我家里还有,只是不能都拿到集市上来。”
“请问婆婆这些拓本价格为何?”
“我家中粮米不足才到这集市上兑些米钱,且这些也都是摹品,姑娘若是喜欢,便自行结缘吧。”
越人想了想将易婆手中的拓品尽数收拾起来,装进书箱让小羽背上,叫上还在前面砍价的阿瑞。
“婆婆,今日这些拓品我都要了,我们一起陪你去买米粮吧,东西多您自己拿回去也是不便,不如买完我们一起送您回家如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易婆有些不知所措,张着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越人见老人家有点惊慌,怕人家误会自己的意思,笑着说道:“婆婆莫要担心,我们不是坏人,今天买您的东西是真的,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一起去便是。”小羽也在旁边附和道:“我们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阿瑞见状知道越人是动了恻隐之心,说道:“不如我们先去米铺,买上些粟米,再去肉铺,最后再去布店和绒线铺子转转,这样就差不多了。”
易婆见这三人已经商量妥当了便由着她们带去铺子里采买。一路上,两个姑娘参详着又着意地添了些生活用品,三人每个人手上背上都是满满当当。易婆见几个孩子真心诚意也就不推辞了,买完所需之物便一同回到了她的住处,石壕村。
??
石壕村是洛阳城外的一个小村落,出了城门还要再走上几里路。越人心下不忍,这易婆婆竟然自己背着这么多拓本到通远市来兑货,青年人走这么远都很吃力。几人进到这村子,凡是有院子的门户几乎都堆着石料,石碑,或是雕像。这些石料有刚采下来的,或是被加工一半的,这石壕村的村民应该多是做石匠的手艺人。易婆带着几人到了一间小小的院落,只有一间茅舍,推开柴扉进到屋里是漆黑一片。其实外面阳光充足,只是屋内半点光都不透,四面的土墙也多有开裂,如同危房一般。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最多能避风雨,若是冬季或是暴雨,随时会有冻死或是坍塌的危险。
易婆在屋子里摸出一根蜡烛点起来,勉强映照出屋内的情形。榻也是用碎石头和上泥搭成的,晒干之后铺了一层草席。屋内有一张竹桌子和两把竹椅子。易婆把蜡烛台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室内简陋,三位贵客也不能同时落座,着实汗赧。”
越人笑了笑说了句无妨,便张罗着把买的东西一一清点归位。这个小家可算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毫无长物。想起了杜甫的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滕王府时,那老滕王为了满足自己对风雅的追求竟能开山凿池地做出个竹心岛。如今自己做客的程府也是钟鸣鼎食、朱甍碧瓦,家里的仆人几十号。谁又能想到,在繁华的洛阳城外竟还有如此窘迫的村落。
“婆婆家里还有别人么?”越人把东西都码放好之后问道。
“先夫原为采石的石匠,年前去世了。现在只留下老妇自己在这里过活。”易婆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觉得自己当下的生活有多困苦,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这些苦难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越人有些难以承受,面上不□□露出悲恸的神情。小羽同阿瑞对视了一眼,说道:“婆婆,我们刚才在摊贩那买了酱肉和胡饼,不如一起过餐吧。”
三人把桌椅放在外面场院里,一共四个人只有两把椅子。越人和小羽一人坐了一块石料,倒也合适。把买来的酱肉荷叶包打开,还有胡饼,阿瑞在一旁的小吊炉上还烧了一壶水。小羽平日总是给越人和阿瑞点茶,自己随身也带着茶叶饼。一切弄的妥当,把易婆婆搀扶出来坐了,四个人开始过餐。这家里除了咸菜萝卜,连个盘子碗都是稀罕物,也不知这老太太平日都是怎么生活的。缮家姐弟可着易婆婆先来,把好吃的紧着给她吃。易婆眼里含泪,说这重肉好似几十年都没尝过了。越人只拿着一个胡饼,也没吃,环顾这小院,在一角有一张石头条子做的案子,表面光洁无比,应该是长年累月打磨出来的。一旁摆着一个拓包和一个小瓮,瓮边缘沾了些许墨汁。这里应该就是婆婆做拓品的地方。院里没有水井只有一个水缸和一个木桶,估计日常用的水是要自己从别处提回来。
几人正在吃饭,门外来了一个人,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桶水。缮家三人一看,这是个高大的汉子,虽然到了秋天但只着了件薄衫,露着胸膛,被日头晒成红锈色,身上肌肉发达,一看就是个重体力劳动者。脸上看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高鼻厚唇,长相十分讨喜。此人进到院里见易婆竟然有客人,其中还有两位姑娘,很是惊讶,有点不知所措,放下水桶手脚也不知该往哪放,一下子脸都涨红了,模样有些滑稽。越人和阿瑞一见他如此知道是庄户人,有些认生。越人忙说道:“小哥安好,我们是易婆的朋友,今日过来给她送些东西。”
易婆也笑着说道:“这孩子叫齐斫,也住在这村里。他同他阿娘都很和善,知我孤苦,经常过来为我打水收拾场院。”
阿瑞听闻此言便说道:“齐家小哥是否过了餐,不如同我们一起用一些吧。”
那齐斫听到邀请他吃饭,脸又涨红了一个色号,支支吾吾地说道:“俺吃完饭了,刚给家里添水,阿娘说也给易婆送些水来。”
易婆听这话也不过多谦让,说道:“那劳烦齐斫把水添到缸里吧,只不过别填满,那缸的侧边缺漏了一块儿。”
齐斫提着两桶水走到水缸边,检查了一番说道:“果然是裂缝,没事,等晚些时候我过来把缸锔上就好了。”
易婆笑道:“那便麻烦你了。这齐小哥是这村里最好的石匠,除了篆刻碑文,他雕刻的佛菩萨最是法相庄严。还会锔活,这村里谁家的缸破了他都能锔的滴水不漏。”
齐斫听见易婆夸奖他,脸臊的绯红,一个大男子弄得比小姑娘还不好意思,竟一转身跑走了。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在场的人都笑开了。
几个人吃完饭,就着饭碗喝了一轮水。越人问易婆婆:“请问您就是在那里做碑拓的么?”说完指着那张石头条案。
“是啊,越人姑娘今日见的拓品有些是直接翻拓,有一些字帖是我自己临摹的。”
越人瞪大了双眼,把书箱里的字帖拿出来逐一观看。的确,拓片是有深浅凹凸的,这里有些字帖是纯手工写上去的。摩挲着这些书帖拓本,缮越人的内心展开了一个话题,凭这份气度和谈吐,这位婆婆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乡村老妪。刚才也说了有先夫,说明是嫁到这里的。人与人的磁场很玄妙,从自己第一眼见到这位婆婆,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在她身上越人就是能感受到一种专属于女性的知性美,犹如一个光圈萦绕着她。这也许是来自越人同易婆专属的磁场频道的呼应。
几人又说了几句家常话,方才在房间里,睡觉的泥榻上只见稻草不见有任何被褥。越人说如今天气渐凉了,明日会再来带些烛火和被褥给易婆。自此,缮家三人便时常来这石壕村,每次都为易婆带些物品,有的时候也能碰到齐斫小哥。时间长了同他也熟络了起来,越人便想问他这易婆婆的来历。
齐家小哥儿说:“这位易婆婆是先前赵爷爷捡回来的。”
越人听这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问:“捡回来的?”
“嗯,说是赵爷爷在山上采石的时候发现易婆婆昏倒在山中被他捡回家的。赵爷爷也是个老光棍,后便同易婆婆结成老夫妻了。”
齐斫是个庄户人,不会说好听的话,更不会说谎话,越人相信他所言不虚。当同阿瑞说起自己对易婆有特殊感受的时候,阿瑞只是毫无波澜地说了一句:“在这里,遇到的新鲜事儿还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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