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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筱
许诺最后一次见陈筱是在拍高一下半年一节体育课。
那天刚入夏,雨过后的天比往前更晴,更蓝。
许诺将那与“纪某货”有关资料上交给“三好学生”兼“共青团员主力成员”舒得猫宁同志后,便踏向下一项任务的征程。
陈筱家住在城镇饮马河附近的石臼村一处普通的平屋,各个村落相连,更是有四通八达的信息网遍布每家每户。
内容无非就两种--一是八卦,二是说亲。
和陈筱一样大的都到了被旁人定义为谈婚论嫁的年纪,许诺只不过常不在家免了几次说媒。而让旁人聚首坊间轶事纷谈陈筱的却是。
她前几年确诊精神类疾病。
杜叔指着旁边的男人,沉重叹了口气说道:“他也是听说你能帮忙找东西,这不也是脱了我给你打电话拜托你。钱方面上咱该怎么算就怎么算,能治多少算多少。”
许诺坐在编织的椅子上,推掉杜叔频频递过来的水果。目光也不自觉瞥向一旁迟迟不愿说话的人。
白鬓发有些凌乱,洗得近乎透明的黑色T恤紧贴佝偻脊背。家中素水泥地面泛着冷光,零散的生活物件更是随意堆砌,但许诺还是能简单看出也是特意收拾了下。
陈继海将水递到许诺手里,声音比她想象地还要粗犷,“她妈在外工厂干活,俺也是落下病根回了家找点零碎活。前几天陈筱状态不是特别好,家里也是离不开人,不然昨天就俺亲自去请你帮忙了。”
许诺起身双手接过,“我理解你的难处,所以陈筱情况怎么样?”
“她还能喝两口水,还能......知道饿了吃两口饭。”陈继海的话说出,也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他猛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心里老旧的思想还在告诉自己。
——流眼泪不好,对孩子太晦气。
许诺站住脚步,隔着一扇门,让许诺印象深刻的其实并不是过几秒所看到的屋内脏乱和她现状不堪。
仅仅是许诺看到她屋门半挂的大链锁。
“那个时候,俺和孩子妈见她不愿意上学,真是气得不行。骂她,用门外那条扫帚打她,她就抱着桌子腿一个劲儿地哭啊。最后俺们脾气也发了,那天晚上饭俺们都气的没吃,脑子里就想不明白。好好的高中为啥就不愿意上了,俺们种地的是没学问,可也知道考学不容易。”
陈继海回忆道,“第二天啊,寻思怎么着也喂孩子几口饭吃吧,还是身子要紧啊。可打开门就把俺和她妈吓得没了魂。”
满屋子再也没了声,须臾,杜叔吸了口气,“孩子撞了墙,额头上墙上全是血。”
高中经历的霸凌,让昔日明朗的她变得敏感脆弱,自我认知就在那一瞬崩塌,生理心理只靠那冰冷的水泥屋,寻得七年清净。
在陈筱家这三个小时,她几乎是一言不发,好像用了三个小时,她就了解完陈筱这七年的所有。
本以为,陈筱的名字是这位父亲情感决堤的闸口,可她预想的悲怆如潮未至。他神色木然,陈述往事时语调平淡,偶尔会停顿,仿若机械重复既定程序的虚拟角色。
七年,似是释然,可他父女俩到现在还没找不到名叫释然的那条路。
走出陈筱房子外,周遭的环境才让她稍微缓和了一点。
许诺拿着所需要的东西,临走前还不忘确认,“就要一个镜子是吗?”
“对,那孩子就要个镜子。”陈继海直直望着许诺手里的照片,可能他还难以相信,许诺能拿着陈筱高一拍下的照片能做什么。
可这却是陈继海唯一的寄托,许诺心想。
许诺回到出租屋,又不放心和陈继海补充说明一些事情。
再怎么说,等她真要是到高中陈筱被霸凌的时间点,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会被制造成梦境。只要她睡着,都会陆陆续续传递给她。到时候她也保不准会不会给她带来第二次重大伤害。
陈叔倒是说会积极配合,但也保不准他会和自己翻脸。一旦有任何不确定因素,立即终止合作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
“许诺,许诺!你给我站起来啊!”
等她将带着红印的头抬起来时,白色粉笔头也正中靶心。
韩可彬猛抬两下窄框镜,斜跨走了两步,原本靠高讲台遮挡的啤酒肚也暴露无遗。
许诺早就脱离义务教育多少年了,早就没了应激反射弧。等反应过来,他就只喊了一句“给我滚到办公室”后扬起粉笔离开。他那一嗓门,估计隔壁教室最后一排打瞌睡的人也能被吓醒。
现在这情况就有些棘手--
要是万一,青春期余下来的叛逆劲儿一上来,不服管教和韩可彬干起来可怎么办。
许诺来这儿,第一个要回忆的还是那有去无回的办公室。
出了教室门,许诺瞅了一眼年级牌。
高一十一班,陈筱就在她上层十四班。
有件让许诺头疼的一件事是,陈筱发生霸凌的时间段是有她的存在。所以她也只能作为许诺辅助帮助陈筱,而不是作为她本人找东西。要是陈筱再去做梦回忆起她,不见得对她俩是件好事。
心里盘算完事情,刚抬起头就见一少年人高马大的径直从她旁边走过,又径直在走廊尽头拐角处扬灰走过。
许诺心想,这小子吃什么长得这么高。然后磨蹭磨蹭走到韩可彬办公桌旁,恭敬地低着头默不作声。
记得高中闲聊起来,他本人亲口说,自己是重点大学毕业,原本想留在外地。可没成想,遭到父母的反对,回到县城教学。
而他经典说辞——你们是我教过的最差的一届。
韩可彬紧抿他特色薄唇,又往黑椅一仰,开始和她开启长达五分钟的教育问话。
期间许诺适宜配合点点头。可瞧她认错的架势,韩可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纯打着学霸睡觉免杀头的噱头,引领全班反校园分子,拉着手榴弹向我宣战。哎哟,当时看到你睡觉,我那标准三高同时架着我的脖子要我命。你到底来学校是干什么的?!”
“哈哈哈,抱歉了老韩……不,老板。”许诺笑道,“昨晚是有个难题,解半晚上都没解出来,这不实在困得不行就睡了。”
“那有问题第二天问老师啊,实在不好意思问问你身边的同学也行啊。”说完,韩可彬视线瞥了一眼她身后。“讷,身后不就有个学习标杆吗,问问人家也行啊。顺便有空和人家纪舒学学怎么稳住成绩,别试图尝试挑战我的三高!”
许诺也终于有了反应,身形瞬间有些站不稳,脸上分不清是怀疑还是不可置信,她也不知何时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纪舒正人模狗样整理桌上的试卷。
纪舒对上她的直勾勾的视线,然后一本正经看着她,说道:“上课不睡觉就行。”
许诺:“……”
响应国家教育部相关减负政策,沂南一中遏制“以时间换取成绩”的恶性竞争,取消周六三节课补习课,周五下午提前放学,但也是周天提前返校。
响铃一响,纪舒也早早溜到她班的教室门口,防止某人气急败坏甩手爽约。
许诺回想起上午姓纪的,仗着角度问题,面无表情讲完题目。说完又若无其事地勾起嘴唇单眼wink,看热闹不嫌事大,完全是在她雷点上蹦跶。
纪舒单背包,懒散倚在门框上,宽松蓝色白杠校服也是轻松修饰他的身材。在场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瞅向他,每个人嘴更是没闲着。
许诺抬起头,心想,果然即使是梦境扛上他,也要符合常规。
纪舒确认方向,上前迈步过来,含娇细语,目波流转说,“不加人家联系方式就算了,还吊着让人家在家苦等,苦等就算了,连带上我整整被韩老师硬控十分钟,还是在大课间!”
“你比我早来多长时间?”许诺自顾自说道。
“没来太早。”纪舒佻然笑,“刚到。”
许诺猛地像是想到什么,站在原地回头看向他,“老韩怎么会认识你的?”
他们能回到这儿,所做的任何事情根本不会改变现实。可往后在这待下去所发生的其他事情都是过去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韩可彬能说出纪舒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呢,他们高中就认识吗?
“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起过吗,拖你的福,我也是能体验一把不同的生活。”纪舒打了不知道第几个哈欠,少顷又碰见某个班级门上的玻璃看了两眼,整了两下发型。
“这原本发生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你就别指望我能给你答案了。但有一点,再怎么说我也是体育运动员,自身就带着流量和粉丝,在现实生活中肯定会有人认识我,可能也受这个影响。”
许诺敷衍扫了他一眼,随后没了表情。
旁边的人也识相走开,也就一两个好奇的继续留了下来,接着故事线下周一便全部传开。
许诺收拾好书包,倏然从后门传出撞门声。
纪舒瞬间抬头上前迈了一步,清甜气味萦绕她的鼻腔,视线擦过他的肩膀,映出后门长方玻璃骤然出现的矮小身影。
——陈筱!
“是陈筱!”许诺下意识轻推他后背,绕过板凳上前追了上去。
到了门口,陈筱丝毫没有停留,也只能瞥见安全楼梯门那道残影,紧跟其后那人侧脸完全在她不足十米处暴露无遗。
陈元龙,出了名的小混混。
许诺:“得追上去。”
等她箭步冲到楼梯口,早已没了几行人的踪影。许诺也该想到,这次她没有以陈筱身份作为视角,她只是硬插过来充当背景,故事线自然不会等她。
纪舒一改不着调的性子,在她背后双手轻握她双肩,瞬间清冷的声线硬生生安抚了许诺,“心结都是陈筱遭遇的重演,除了在学校,他们还在哪霸凌过陈筱,我们必须要在他们施暴前赶过去。”
“在哪被……”许诺一鄂。
许诺记得陈继海说过,他那次从工地干完活回家,自家闺女在屋门口拿着长水管清洗伤口,近距离才看到她腿上青一片紫一块,身上更是污泥涔涔。陈筱就只是说了句在回家路上摔了一跤,所以陈继海嘴上叮嘱几句,最后也没当一回事。
许诺目光一闪,沿走廊上前跑走,“饮马河,他们去那堵她了。”
是目前最有可能的。
·
秋季,正值下午七点,暮色如墨早已浸染。这个时间段街道上基本零星晃动着被雇佣工人。许诺拦下一个出租车带着纪舒往饮马河河东的方向去时,那里寂寥更甚。
许诺不自觉有些担心,问道:“能赶到他们之前吗?”
“什么意思?”纪舒说完脱下外套,随手一扔搭在肩上,回头看了一眼许诺。
许诺说道:“时间线有时候不太固定,反正就是咱虽然在车上,但也不确定故事线有没有开始。”
下路过去,出租车根本就过不去,他俩也只好下了车。
纪舒说道:“别担心太多,会赶到的。”
凉风吹过草丛,阵阵凉意传来。许诺才意识到军训结束后,再过一个月时间,天气都会明显转凉。
“给,冷的话先将就穿一下。”纪舒递过在出租车上脱下的校服外套。
“你不冷吗?”许诺问道。
“冷的话我就穿上了。”
许诺整了两下凉风吹乱的发丝,几秒中便将对纪舒坏印象打包扔走,然后心安理得伸手接下外套,“谢谢啊。”
“不客气。”
过了几段路灯,许诺问道:“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受影响会来这种地方的?”
话音刚落,纪舒一转身开始倒走,他略低头注视着许诺,嘴角总是噙着一抹肆意痞笑,“开始对我好奇了,不会吧,这会让我很苦恼的。听说好奇心是......”
“你想多了,毕竟我在大街上碰到闲逛的小母狗,都会好奇它生了几个小狗崽。对你的话,好奇心应该不会大过它。”
纪舒:“……”
纪舒转过身,突然眼角余光扫到前方不远处,四五个随处摆放的小踏板车。
“找到了。”纪舒目光再投向饮马河东头处空地里,男男女女围着另一个女生。
许诺也确认方向,两人同一时刻发力跑了过去。
房一瑞也注意到和他穿着一中校服的两人,微抬起头问道:“那俩是谁啊,你们叫来的?”
“诶,那个女的我认识,那不是龙哥军训那几天给人递过情书的那个,我们班好几个男的都说过她贼正,模样好看学习不赖。”一秃毛驴子碰了两下哥们的胳膊,示意他有没有印象。
离陈筱最近距离的陈元龙,没等其他人回应,自己连忙否认,“操,也就写着玩,闲的没事找个玩玩,反正都一层楼的,到时候找人也方便不寂寞。”
其他人看他这幅死要面子的样儿,也没再插嘴。当时他们几个就开始和他瞎混,再说整个年级谁不知道,他操场是高调扬言说追一个高岭之花,那叫个手拿把掐。可最后,递个情书都先让小弟的女朋友帮送,人根本没敢碰上面。
另个女生问道:“那个男的又是谁?”
搭眼一看,在场的人估计有十三四个,校服也有好几种,一中二中还有职教,将中间的陈筱围得疏泄不通,所以许诺根本确定不了陈筱的状态。
许诺刚要上前,陈元龙便挡住路,说道:“过来干什么,你和陈筱认识?”
其中一个女生走上前,一边头发掖住耳后露出白色耳钉,长相很清纯。许诺对这个人倒是有点印象叫傅恩华,高二那年晚上偷溜进男生宿舍被宿管发现。第二天就被学校开除,连带着她那所谓的男朋友。
傅恩华在陈元龙身后,也毫不避讳她说道:“他俩一对儿?”
许诺冷眼,“关你们屁事。”
“高中的学生都这么社会吗?”纪舒弯腰也毫不在乎他们是不是会听到,更是忍不住笑出声,“跟个混子似的。”
“艹,你说什么呢?!”“妈的,又一个赶得找死的,细胳膊细腿的,两棍子横死他!”
也是好手段,凭一己之力燃起十二三个人想搞死他的心。
“别看他们是脑子没发育全的高中生,打起架也是个狠角。激怒对你有什么好处?”许诺这时的怯意一扫而光,有的尽是扇死纪老狗的冲动。
“什么意思,他们不会不讲武德,上来就群殴吧。”纪舒回头讪讪笑道。
许诺一脸无奈,“你以为打比赛呢,还one by one打对抗路啊,我到底是太高估了你的智商了。”
纪舒一笑,“没办法,跑不掉一顿揍。”
陈元龙那眼睛是纯纯的单眼皮的肿泡眼,嘴巴更是香肠嘴,唯一能找到女的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优势也就只有个子比同龄人略显高点。
但转头再看向站在许诺身后的纪老狗,都有一米八二了吧,高一一米八二营养跟得也太过着急了些。
陈元龙打量两眼纪舒,又朝许诺方向走过来说道:“你俩真是一对儿,我之前还以为你不谈恋爱,到头来还是在那装矜持。手段倒是好,那...那方面应该也不赖,是吗?”
许诺察觉到身后的纪舒的异样,一边挡在他面前示意让他不要冲动。一边心想,激动个什么劲,说我头上你还不乐意了?
旁边闻声便开始议论哄笑,举手投足刻意侮辱恶心人。
“就你这长相,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不会蒙着眼睛硬逼自己受委屈。”许诺嘴角一勾,“你,啧啧啧,别人碰上你应该花钱辟邪去去晦气吧,让你缠住那可真够恶心人的。我看啊,这张嘴就当香肠烤了喂狗拉倒。”
前面的人被气绿了脸,再将视线放在她身后的纪老狗忍不住勾起唇笑出声。
陈元龙眼皮猛跳,手指恶狠狠指向他身后的陈筱,眼睛又死死盯着比他高出半头的纪舒,“兄弟给钱玩两个女的啊,够花啊。”
“今天完事可给我管饭啊,打架可费不少力。”纪舒像是听不见一般,低下头附在许诺耳边,娇滴滴地道。
突然的距离紧缩,不知道第几次,猛来这一下,许诺还是差点没接住戏,楞了两秒才上手蹂躏了两下他蓬松的微长发说道:“你先打过他们再说吧。”
“草--!”
陈元龙见两个人毫无反应,死要面子的属性轰然暴起。情绪瞬间掌控理智,青筋暴起猛地抢过旁人铁棍,不顾任何后果恶狠狠朝两人挥砸而下。
纪舒反应迅速倏然展臂将许诺护在身后,陈元龙也是运足力道,铁棍光靠重力劈落感觉也能打出内伤。
而纪舒侧身疾闪,散打界奖项无数大满贯得主更不是吃素的,罡风带动黑发抽身一刻,果断一记扫堂腿差点没让陈元龙原地飞起。
周遭空气一冷,瞬间所有人傻楞在原地同时看向在地上吐着酸水的陈元龙,包括许诺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对了刚才提起的跑了一顿揍的人。”纪舒一瞬间目光冷厉,说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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