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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死?
她从泥土中爬起来,她疯癫地笑着:“真有意思,我没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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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的月光像淬了毒的银霜,洒在她染血的戏袍上,暗红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许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沾着泥土与血的混合成的血土,她轻轻舔了舔,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这笑里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倒像是孩童发现了新奇的玩具,眼里闪着既冷静又癫狂的光彩。
她站起身,黑红色戏袍的下摆扫过散落的白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风卷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粘在唇角,她抬手拨开,动作慢悠悠的,仿佛刚才在乱葬岗躺了一夜只是打了个盹。
“周虎、赵武……”她轻声念着这些名字,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消失?太天真了。”
往许家村走的路,她走得极稳。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可她像没知觉似的,戏袍上的血渍随着动作晕开,像极了宣纸上泼开的墨。
路过凤鸣班后门时,她瞥见赵武正举着鞭子抽打一个偷懒的学徒,那鞭子扬起的弧度、落下的力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站在树影里看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被风吹散,只有枝头的乌鸦应和着叫了两声。
快到村口时,遇见了早起挑水的张婆。张婆看到她,水桶“哐当”落地,水洒了一地,人抖得像筛糠:“你……你是人是鬼?”
许若歪头看她,眼神纯澈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张婆,我是若若啊。”
她往前走了两步,张婆吓得瘫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家躲,门“砰”地撞上,还传来插门闩的巨响。许若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忽然觉得无趣,转身继续往家走。
自家的土坯房还是老样子,门虚掩着,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哀鸣。
屋里空荡荡的,许老实和王桂兰的东西都没了,炕上铺的干草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仓促离开时的慌乱。许若的目光扫过屋角,忽然定在那个缺腿的木桌上——桌腿旁,放着个熟悉的紫檀木盒,正是许梵临走前藏东西的盒子。
她走过去,指尖刚碰到盒盖,盒子就“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没有书信,只有一把折扇。扇骨是暗红的乌木,扇面是正红的缎面,边缘绣着极细的银线,展开时,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飘出来,和她戏袍上的味道缠在一起。
“哥……”许若的指尖抚过扇骨,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午后。那时她才十岁,许梵十五,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把这把折扇塞进她手里。
阳光透过麻纸窗,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若若你看,这扇骨里藏着机关呢。”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横着挥扇。“唰”的一声,扇骨边缘弹出半寸长的刀片,寒光凛凛,还藏着几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横着挥,刀片能卸兵器,银针能制敌,”他又转了转扇柄,刀片缩回,扇骨末端弹出个小巧的刀头,“竖着挥,就是把匕首,够用了。”
“哥,这是用来杀人的吗?”她当时仰着头问,眼里闪着好奇。
许梵敲了敲她的额头,语气却认真:“是用来防身的。若若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用。但真到了那时候,别手软。”
记忆里的声音还在耳边,许若“嗤”地笑出声,握着折扇轻轻一甩。“唰”的一声,扇骨展开,暗红的乌木衬着正红的扇面,边缘的银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她试着横着挥了挥,刀片“噌”地弹出,带着细微的破空声,几根银针藏在刀片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倒是还记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若猛地回头,看见穿大红戏袍的许梵站在门口,晨光顺着他的衣摆流淌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比记忆里高了些,眼角多了道浅疤,可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还是老样子。“哥!”她手里的折扇“啪”地合上,眼里的疯癫瞬间褪去,只剩下纯粹的惊喜。
许梵走进来,目光落在她的戏袍上,眉头微蹙:“怎么弄成这样?”
“他们想杀我。”许若低头看了看染血的戏袍,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别人的事,“不过我没死,是不是很厉害?”
许梵走过来,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草屑,指尖触到戏袍上的血迹时,眼神暗了暗:“嗯,很厉害。”他顿了顿,“爹娘走了,留了封信,说去寻个清静地方养老。”
许若“哦”了一声,没太在意。对她来说,许老实和王桂兰更像这里的NPC,走了便走了。她拉着许梵的袖子,把折扇递给他:“哥,你看,你送我的扇子还在。”
许梵接过折扇,熟练地转了个圈,刀片弹出又缩回:“还会用吗?”
“会!”许若抢回扇子,横着挥、竖着劈,学得有模有样,“你教过我的,横着卸兵器,竖着能防身。”
“傻丫头,”许梵笑了,“不止这些。”他接过扇子,指尖在扇柄底端按了按,扇骨里“咔哒”一声,“这里还能装毒粉,对着人扇一下,就能让他动弹不得。”
许若的眼睛亮了,像发现了新玩具:“真的?哥你教我!”
“不必换。”许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染血的戏袍上,暗红的血渍像极了傩戏面具上刻意晕开的朱砂,沿着云纹的走向蜿蜒,反倒添了几分诡谲的活气。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被血浸透的缎面,那布料吸饱了夜露与血,沉甸甸地坠着,却奇异地衬得她脖颈线条愈发伶仃,像极了戏文里赴死的虞姬,带着股玉石俱焚的烈。
“这样正好。”他收回手时,指尖沾了点暗红的血痂,却毫不在意地蹭在自己的大红戏袍上,“你看这血痕漫过云纹的样子,像不像我教你画过的傩面獠牙?”
许若低头看着衣襟上晕开的血迹,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孩童般欣喜的雀跃,又藏着几分见了血的癫狂。
她抬手抚过胸口,那里的血渍最浓,像朵骤然绽放的花。“是像。”她歪头看他,刘海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哥是说,这样穿去唱傩戏,连油彩都省了?”
“不止。”许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目光扫过她锁骨处一道刚结痂的鞭痕,那伤痕恰好落在戏袍领口的云纹缺口处,像天然的点缀,“傩戏本就该沾着生死气。你这身袍子,是用命养出来的,穿去跳《斩魃》,保管能镇住台下所有邪祟。”
“镇邪祟?”许若忽然踮起脚,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点嗜血的甜,“哥,那要是镇不住呢?”
她的发丝扫过他的颈侧,带着股樟木混着血腥的味道。
许梵看着她眼里翻涌的疯与静,忽然觉得这染血的戏袍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皮囊,把她骨子里那点不甘与狠厉全衬出来了。他抬手,替她将垂到唇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唇角,那里还沾着点干涸的血。
“镇不住,就斩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咱们许家的戏,从来不是只唱给人听的。”
许若笑得更厉害了,肩膀微微颤抖,黑红相间的戏袍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像暗夜里涌动的血河。
她后退两步,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袍角扫过地上的干草,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那我可要穿好它了。”她停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眉眼染着戾气的自己,忽然抬手抚摸镜面上的裂纹,“哥,你看,连镜子都觉得我好看呢。”
镜中的人影穿着浸血的黑袍,眼神一半是冰,一半是火,倒真应了傩戏里亦正亦邪的神鬼相。
许梵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交叠的身影——他的大红与她的血红,像两簇燃烧的火焰,在这破败的土屋里,映得满地尘埃都仿佛有了生命。
“嗯。”他轻声应道,语气里带着种近乎宠溺的纵容,“你天生就该穿这身衣,唱这出戏。”
“真好看。”许梵的声音很轻,“这颜色,衬你。”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轻叩声。许若警惕地握紧折扇,许梵朝她摇了摇头,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背着药箱,是唐琦。
唐琦看到许若,眼睛瞪得圆圆的:“若若,你……你没死?”她的目光扫过许若的新戏袍,又看向一旁,眼神复杂,“你哥在么?”
“有事?”许梵的语气淡淡的。
唐琦定了定神,从药箱里拿出本线装书:“我来送这个。前几天给你送书你不在……”她把书递给许若,“村里来了些外地客,说什么‘道’,我爹让我多学学,说这世道,没道站不住脚。”
许若接过书,封皮上写着“道林总录”四个字。翻开一看,里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各种“道”:文道以笔为刃,医道悬壶济世,武道以力证道……最末几页记着些冷门的道,字迹有些潦草,像是临时添上去的:杀戮道以杀证道,斩尽因果得自在;自然道无为而治,顺应天地法则;红尘道入世修行,于万丈红尘中明心见性……
“他们说,”唐琦的声音压得很低,“人活一世,总得归个道。没道的人,就像没根的草,任人踩。把道练到极致,就能成‘神道者’,通天彻地。”
许若翻书的手停在“杀戮道”三个字上,指尖轻轻敲了敲纸面:“以杀证道?”
“嗯,”唐琦点点头,眼神里带着点不安,“他们说杀戮道最烈,也最险,走这条路的人,十有八九都死了。”她看了看许梵,又看了看许若,“我爹让我走医道,说能积德。你们……”
“我们有我们的道。”许梵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唐琦愣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匆匆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就快步离开,药箱的带子在身后甩得飞快。
许若看着唐琦的背影,忽然笑了:“道?我也有啊。”她挥舞着手里的血折扇,黑红戏袍在她身后扬起,“我的道,就是让所有想杀我的人,都死在我前面。”
许梵看着她眼里的光,没有反驳,只是拿起墙角的傩戏面具,递到她面前:“那就要先学会这个。”面具是黑檀木做的,刻着青面獠牙的纹样,眼角还沾着点暗红,像是陈年的血,“戴上它,你就不是许若了。”
许若接过面具,指尖抚过冰冷的木头,忽然想起乱葬岗的月光,想起赵武的鞭子,想起周虎油光锃亮的脸。她缓缓把面具戴上,眼前的世界瞬间暗了几分,只有两道缝隙漏进光来。
“现在,”许梵的声音在面具外响起,带着点悠远的回响,“我教你唱《斩魃》。”
他起了个调子,不是黄梅戏的婉转,不是京剧的高亢,而是一种古老、苍劲的唱腔,像山民在悬崖上喊山,又像巫祝在祭坛上念咒。“魃为旱鬼,青面赤发,斩其首,饮其血,方可安……”
许若跟着唱,起初还有些生涩,可唱着唱着,胸腔里那股躁动的力量就顺着喉咙冲了出来。她想起被赵武抽打时的疼,想起被扔去乱葬岗的冷,想起张婆惊恐的脸,声音里渐渐带上了股狠劲,带着股玉石俱焚的疯。
许梵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欣慰。他踏起罡步,大红戏袍在晨光里展开,像团燃烧的火:“对,就是这样。若若记住,咱们的道,在戏里,在面具后,在该下手时,绝不手软。”
许若的唱腔越来越高,越来越烈,黑红戏袍在她身后翻飞,血折扇随着唱腔的节奏开合,刀片弹出又缩回,发出“噌噌”的轻响。面具后的眼睛亮得惊人,那里面有冷静,有癫狂,有对生的执念,更有对死的漠然。
她不懂什么是神道者,也不在乎。她只知道,从乱葬岗爬起来的那一刻起,她的道就定了——不是杀戮道,不是红尘道,是她自己的道。一条用戏袍、面具、折扇铺就的道,一条踩着白骨也要走下去的道。
窗外的初升日光越来越亮,照在许家村的土路上,照在凤鸣班的高墙里,也照在许若戴着面具的脸上。面具的缝隙里,泄出一点极亮的光,像极了深渊里燃起的火。
而她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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