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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光梁鸿互礼待
皋宅 庑房
孟光与梁鸿将那一罐蛙米粥分而食之,可叹没有任何调味,没有葱姜去腥,这蛙兄确实不好吃。
但说到底,蛙兄都死了,还贡献出自己一身肉,两人还是吃了个精光,也是长久以来,两人为数不多的一顿饱饭。
月挂柳梢,梁鸿去井边洗碗,孟光则在庑房里将两人睡觉的席子铺好了,共赴井边洗漱后,他们躺在这无窗的逼仄庑房内,相拥而眠。
“夫君。”孟光轻声唤道。
“嗯?”梁鸿将她搂在怀里。
“夏天好热。”
“……那我们牵着手睡?”
孟光静默一瞬后,将脸埋在梁鸿颈侧:“不了,我喜欢抱着。”
“贤妻等我。”梁鸿松开她,去里处拿了卷竹简,又躺回来搂着人,温声道,“我给妻扇风,你好睡。”
“明日还要做工……睡罢。”孟光按下梁鸿给她扇风的手。
翌日,鸟儿出来捉虫吃,叽叽喳喳的惹人烦,做工庑房里,那一下下重击声再度规律传出。
孟光起床后去厨房领了今日口粮,梁鸿这会儿舂的就是这些:“好了,劳烦贤妻。”
“妻昨日讲要加餐来着,夫君是想现在吃,还是晚间吃?”孟光接过梁鸿递来的粮袋。
“现在罢,免得我总惦记。”梁鸿开始摆弄要交上去的那些粟米。
孟光点点头:“好,妻去煮饭。”
她早就在庑房后头发现了几株人青菜,将根系留存土壤,只拔其叶后,又用杂草盖在上面遮掩,以待下一茬。
供以居住的庑房门前,每间檐下都有一个简便小火灶,这会儿上面架着的陶罐,里面都是同一样东西:掺了糠皮的粟米粥。
可半个时辰后,众人眼见着孟光向梁鸿一招手,示意“饭好了”,继而跪坐于地,齐眉端举食案,那厢梁鸿快步走近,与孟光相对跪坐,齐眉庄重接案,目瞪口呆。
“不……他二人之前,也未如此过啊?”一人反应过来。
旁边人低下声音:“可能来这半年,适应了吧……我瞧这夫妻来时就有些派头,指不定是哪个没落家族之后。”
这景儿落到另一对夫妻眼里,那丈夫端着碗,向妻子悄声:“啧,我妻,你学学人家。”
可那妻子也不甘示弱,反啧回去:“啧,你学学人家!”
闻言,丈夫溜着勺面喝了口粥,眼睛却没离开过孟光梁鸿:“……拉倒,咱俩就不是相敬如宾那块料,还是吵吵闹闹一辈子罢~”
妻子不理会这话:“今儿该你刷碗了。”
“嗐,怎么又到我了……”
由此始,举案齐眉、庄重接案,在这舂米院子里不断上演,大家也逐渐发现,这对夫妻除了在用饭时举礼,便连其他时候也要举礼。
哪怕是孟光要从做工庑房回去居住庑房煮饭时,都要屈膝礼拜,而梁鸿则一定会将木杵置于墙边,还礼作揖。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这东风一等,就等到了过年。
吴郡不常有雪,且在年前已下过一场,所以这会儿舂米院里,只有晨间的一层薄霜。
大家在新年初一可以不用做工,厨房那边早在昨日就派了口粮,孟光与梁鸿在庑房里醒了却不想起床。
两人温声细语的说着话,可麸糠枕头只要一动,就会沙沙作响。
孟光听烦了,出来被窝穿衣裳,要看看外头新年:“日出时分要祭祖,你我出去往西北磕几个头罢。”
梁鸿明白此乃正事,遂也起身穿衣。
二人稍推开门,一阵凉风伴着阳光顿时灌进庑房,吹得人一激灵。
“妻煮饭~夫君收拾床铺?”孟光问道。
“好~”梁鸿应声。
待陶罐再度变得烫手,梁鸿拿着几张黄纸和一碗糠皮,背对着太阳烧起了火。
“运期兄弟,祭天公拜正南,你朝着西边烧火,一会儿可别顺着就拜了?”那对夫妻里的男人朝梁鸿喊道。
这是常识,所以此刻男人这话出口,只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会想,用你提醒了?
故而男人话音刚落地,就被身旁女人拽了一下,女人笑着打马虎眼:“哈哈,你以为运期兄弟是你啊,哎,德耀~”
孟光此时从做工庑房出来,手里也端了碗糠皮:“有娘子夫妇这样的邻居,实是叫人心暖,用过饭了吗?”
女人这才真心实意地笑道:“才拜过天公,这就要吃了,你们趁着吉时先拜,我俩先回。”
孟光梁鸿举礼。
“呃……”女人受这一屈膝、作揖倍感惊诧,逮着自家男人效仿了一遍。
“先拜天公,再拜家乡。”梁鸿牵上孟光的手,对着火堆,朝南而跪。
二人将那两碗麸糠倒入火堆,黄纸被极速湮灭,化成黑烬飘向半空,虔诚礼拜。
“这马厩今日怎的空了,一匹也不见?”孟光瞧着远处马棚问道。
梁鸿道:“新年祭祖比平日里排场要大一些,马儿应是都被拉去了。”
“机会!”孟光边说边调整方向往西北,欢快道,“一会儿吃饭~”
“听贤妻的。”梁鸿随着孟光往西北三拜。
日上三竿,陶罐里的粥今日没有添糠,正儿八经全是金黄的粟米,但米油都熬出来厚厚一层了,两人也没盛。
嘶————
直到天边传来一声萧萧马鸣,梁鸿动手盛饭。
孟光将食案放好,等梁鸿将粥碗放上去:“皋伯通每次都会在队伍打头,这次我们掐着点时候。”
“明白。”梁鸿应声。
马蹄声愈发近了。
人群说道声逐渐杂乱。
太阳在这冬日竟变得烫人。
入耳嘈杂之音高亢起来,孟光立时举案齐眉,垂下眸子。
梁鸿与她面对跪坐,抬起双手,弯腰,案齐眉。
院门处,皋伯通信步行经,果然被廊下的两人吸引了目光,直到视线被院墙阻隔,才再度目视前方。
“贤妻,他们走了。”梁鸿庄重接案后,为孟光递上筷子。
“这粥今日煮得可是够火候,一会儿我们去割芦苇吧?”孟光提议道。
“趁着午间去吧,那阵子阳光充足,你我散散步,瞧瞧景儿。”梁鸿再言。
“好,听夫君的。”
这半年来,他们为达目的尝试过各种方法,虽然从未成功,但也不曾气馁。
稍一歇下来,孟光就会为两人打气:“此事地利人和俱在,只有天时要看命运,这么一想,事情还是有极大成功之面的。”
而今日他们如往常一样喝着粥,盘算着一会儿要做什么,却不知那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了。
皋伯通从舂米院子回到正屋的这一大段路,越想方才见到的那般景象,心内越倍感惊诧:“何以如此……何以如此?”
身后管家听得云里雾里,遂往前凑了凑:“家主,何事疑惑?”
他怕自己有哪处没办周到,过年这会儿,他要操心的事儿着实有些多。
“舂米院儿里,宅上雇佣的一个汉子,只怕是个人物,不是个平凡之人。”皋伯通见正屋空荡荡,转去书房。
管家跟在他身后,松下口气,奇道:“一个舂米人,能算什么人物?”
跪坐于书案之后,皋伯通抬手示意管家坐:“回来时路过那院子,
我遥见廊下那汉子之妻,竟将饭食做好后,将食案举得与眉齐平,垂目为那汉子,送饭!”
“呃……”管家落座,一时无言。
皋伯通又道:“你想啊,那汉子凭什么能让他妻侍奉如此?便算是宅里的奴婢,上菜之时也不过垂首轻步,那女人对她丈夫居然敬重成此般?!”
“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他一个舂米人,吃饱就算大事了,居然还能得到妻子这样的尊重。”管家思量道。
“咱算他们两夫妻之间的外人,也不能杵在院口去窥探他们的夫妻生活,”皋伯通心下有些激动,道,
“不过最后,我瞅那汉子好似是用相同的动作接了食案,那女人只怕也是个人物!二人颇有些贵贤影子,礼数周到得不像话。”
管家这才拍马屁:“家主真是慧眼,一下便能分析出这么多事儿,那在下把他们请过来,家主详细问问?”
“不。”皋伯通眼珠来回一转,睿智精明之气暴露无遗,搓了搓颌下短胡,道,“你找个借口,看那院儿里还有没有旁人,叫过来,我要亲自问话。”
汉朝人皆注重清誉,可是这清誉从何而来?
皋伯通想,清誉自然从身边人来。
我得探查一下这两人的底,看看他们是否平常就如此,待人接物又如何。
若只有礼数周到,行人却狂傲不狷,那就算这两人再如何,沦落到去舂米也是活该。
管家亦明白这用意,用人不疑的前提,自然是查清楚身家背景后再谈不疑:“唯。”
“再使人端个火盆来,天儿有些凉。”皋伯通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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