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渍伤口

　　那天晚上，叶闻雨又做了噩梦。

　　被池禹拽进深水区的阴影太大，她连带着回忆起那天掉进湖里的情景。

　　那种窒息感一直从噩梦里涌到现实中，她惊醒时，哆哆嗦嗦摸到床头柜上的电灯，灯绳上的红坠子在她手指间，豆子般的大小，因为用力，竟把指尖的软肉摁了一个坑。

　　房间亮起来，她的安全感才慢慢恢复了一点，她把床幔解开，整个围住了床，光从纱间飞来，柔和了她。

　　从那天起，对黑暗的恐惧又重新回到她的体内，想来应该是和上次失足落水关系很大，因为危险，激发了以前她隐藏在内心世界里的记忆。

　　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出现了黑暗的仓库、潮湿的麻绳、男人的笑声…

　　她努力镇定住自己，尽量不使自己失态。

　　因为妈妈不在，能求助的只能是池禹 。

　　而池禹，在那之后的三天都没再主动招惹她，缓和的举动也是在第二天早晨，他主动递了一杯热牛奶给她。

　　当手心附着在温热的杯壁上，她想起来，还有几天就要生理期了，怪不得最近脾气很暴躁。

　　“陈姨，谢谢帮我加热牛奶”

　　她朝着厨房间正在忙碌的陈姨说，笑的很甜。

　　池禹看到她的长睫在眨眼时，让人更能清楚的看到它的浓密。

　　“不是我，是少爷替你加热的哦。”

　　咳…咳

　　她瞄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冷不热的。

　　池禹吃饭很少说话，动作也规规矩矩的，和昨天发疯的他判若两人，她恍惚。

　　他肯定有人格分裂…

　　她不打算很快原谅他，如果趁这个事情彻底闹掰了的话…

　　那可就太好了，以后再也不会吵架，不会被人管来管去，想干嘛干嘛，还不会生气，不会难过，总之只要不理他，干啥都开心…

　　叶闻雨幻想的太过开心，完全不知道在隔壁的池禹正在做一些其他事情…

　　那天叶闻雨看向孔明煦的暧昧眼神，像个烙印般清晰的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家境优渥，人聪明，又长着一副好皮囊，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有什么，当别的小孩子还在妈妈给的两项选择里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可以两个都选，都拥有，比如玩具、比如求之不得的机会。

　　如果都可以拥有，那就没有嫉妒别人的机会。

　　嫉妒，啊，嫉妒。

　　原来他也是一个会嫉妒别人的人。

　　简洁的房间内，池禹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几张A4纸，纸上有几张照片，从上到下排列的，分别是小学、初高中、大学，有单独的，也有合照，再往后几页，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面前的电脑上几个社交网站的页面一个压一个，而这些信息，显示的都来自同一个人…

　　他把看完的信息又整理了一下，放到了旁边，手指摁了摁眉心，太阳穴凸凸的跳，还有点疼，伸手拿了火机和烟，点燃，起身走向阳台…

　　傍晚了，又是傍晚，时间过得很快，叶闻雨已经冷落了他三天了，除了吃饭坐一起，她都尽量避开他，有时躲在房间画画，有时在舞蹈房练舞，也不出去了，安安静静的，真像家附近那条乖巧的小野猫。

　　他们两个房间的挨着，叶闻雨的卧室没有阳台，但是好在窗户很大，她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靠着那扇窗户画画，听着歌。

　　今天也不例外，池禹靠着栏杆吸了一口烟，站定下来，才听到从那边传来歌声，一个女声，很甜…

　　“雨轻轻，我听见你声音～”

　　“你拿着伞靠近～”

　　“为我遮着风挡着雨～”

　　“一点点想哭泣～”

　　“一点点想着你～”

　　“你的爱很珍惜～”

　　然后，还有，还有…

　　他不禁往那边靠了靠，侧耳倾听，还有叶闻雨也跟着哼的声音。

　　听起来她心情好像很不错。

　　她是在画什么？今天开了窗，是在画夕阳吗？她在笑吗？因为什么这么开心？

　　她真的很开朗，很阳光，谁喜欢她都不奇怪。

　　她单曲循环了这首歌，他以前没有听过。

　　叶闻雨的声音激发了池禹体内的兴奋因子，他灭了烟，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听着她，感受她。

　　很想和她说话，想抱她，想靠近她…

　　总之就是很想，很想…

　　他把这种心情压抑到了晚上，约了陈奇，全部发泄到网球上，陈奇不明所以，直说他精力旺盛，今天的球打得又狠，结束后，他喘了好大一会儿气。

　　洗完澡出来，池禹在球场外已经等他有几分钟了，身边围了几个女孩子，要他的联系方式，他精巧的用话术拒绝，不失礼貌，她们走的时候，还朝他笑，脸红耳热的。

　　陈奇跑过来，拍了他的肩膀

　　“我嫉妒你”

　　“什么？”

　　“你怎么这么受欢迎！”

　　“嫉妒？”

　　他上前扒住陈奇的肩膀，贱兮兮的搓搓他的左边脸。

　　“别生气，我也嫉妒别人。”

　　陈奇扒开他的手，一拳锤到他腹肌上，刚运动完，硬邦邦的，两人一前一后，陈奇倒着走，说

　　“你还嫉妒别人？我可不信，谁啊？”

　　他一脸不信，又带着好奇心。

　　“有那么一个人”

　　池禹说，揉了揉头发，好像因为那个人很闹心一样，但是下一秒又看着陈奇，眼神狠戾。

　　“你说，如果嫉妒，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作为好友，陈奇再了解不过池禹。

　　实际上，他不是在询问陈奇的建议，他是在说。

　　“我要做一些什么，因为我嫉妒了。”

　　陈奇怂了怂肩，转身，池禹看着他的背影。

　　“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或者不道德。”

　　“道德是用来约束弱者的”

　　“你看我弱吗？”

　　他快步走上前，越过了陈奇，冲他展现一个爽朗的笑容，或许，他是想到了某个人才那么笑的。

　　除了这个，他一身的匪气。

　　不过，从某个角度看，陈奇觉得他说得挺对的，道德有时候只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

　　在他身边，事实上没有一个弱者。

　　陈奇不是，叶闻雨更不是。

　　他偶然间，看到过叶闻雨强悍的一面

　　当然，她最柔软的时候，还得是睡着以后。

　　池禹回家后，从她窗户外窥到暖色的光，不是太亮，他猜大抵是那盏床头灯在亮着。

　　手表指针指向十二点，夜已经深了，她怎么还没睡？不是从不熬夜吗？

　　上了二楼，看到她平时紧闭的房门，此时正敞开着一个小口，从门口正好可以看到她的床，透过床幔，她身体平躺着，脸却扭到了左边。

　　不算怪异，但也不算特别正常。

　　明天一定得破冰，他下定决心，关了她的房门。

　　不正常的时候会想到背德文学里描述，那半敞开的门，多像是留给深夜前来幽会的情人的。

　　可若敞开的是心，那更光明正大。

　　不过他值得吗？他可是从来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值得。

　　结果第二天早上，池禹睡到了十点，他醒来，陈姨正在后院浇花。

　　紫色、粉色、蓝色，姹紫嫣红绣球花，摧枯拉朽盛开一排。

　　他站在连廊里对着陈姨喊：

　　“陈姨，小雨呢？”

　　陈姨闻声，往上看，池禹身穿深色睡衣，扒着窗台，头直往外钻。

　　“她出去了。”

　　一大早就出去了，背了书包，穿了连衣裙，短的，裙摆扑扇在大腿根。

　　“李叔载她去的？”

　　“是”

　　李叔是池家司机。

　　想必叶闻雨也是不愿意受热，有便利，谁傻到不用。

　　池禹转身回了房就打电话给李叔，李叔说

　　“小姐今天去露营了，我现在正在回家，她说明天才回来。”

　　“哪里？”

　　“好像叫…溪流河谷，开车四十分钟吧，小姐跟着同学去的，少爷不必担心。”

　　池禹不担心才怪，特别是听到和同学一起去的，还是明天才回来，要在外面过夜，周宇是不是也在。

　　想到这些，他的血液蹭得一下窜到了脑门，如果非要用一个动物来形容，那就必须是斗牛场里的牛了，他真想用它的角顶得周宇再也不敢进入他的场地。

　　哈哈，好可笑的形容，但是那再准确不过了。

　　他当即决定必须去找她。

　　好吧，既然你无意搭理我，那我就强迫你搭理我，由我先说话，由我先霸道。

　　反正以后，这是常态。

　　四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让他开的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

　　叶闻雨真不想为这位不速之客浪费感情，就连“嫌弃”这种情绪都不愿意给了。

　　但是很明显，她的朋友们却是相当喜欢他。

　　“闻雨，你有这么帅的哥，为啥不早一点介绍给我们认识！”

　　说话的是李子和，班里有名的花痴，大一时，曾经为了近距离接触校草，旷了学校里最严厉的老师的课，后来不负众望，她挂科了。

　　现在她正一脸花痴的站在池禹旁边，盯着他使劲看。

　　池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在这样的场合，使用“六分”微笑技能是必不可少的。

　　“小雨害羞，我们家的情况也比较特殊”

　　他成功带动了大家的好奇心，但是那下半句，他又不打算说。

　　在场的除了周生生，没有人知道叶闻雨的家庭情况。

　　大家识趣的不再提兄妹的话题，但是心里不免又猜来猜去，父母离婚了？还是两个人之间有人是收养的？又或者，是凑在一起当了兄妹的？

　　叶闻雨在那边，瞪着两只眼睛小声骂街，手里插着肉串，狠狠把肉戳进签子里，池禹走到她身后他都不知道？

　　“骂我呢？”

　　一道男音传进耳朵里，她抖了。

　　“对！”

　　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你干嘛来？”

　　“看着你。”

　　他回答的利落干脆，站定在她旁边，手臂挨着手臂。

　　叶闻雨正在给黏在她鼻梁上的一绺头发作斗争，下嘴唇用力，怎么吹都吹不起来，奈何手上还都是肉腥，不能直接摸。

　　池禹就动手了，他迅速的用手指拨开那绺头发到她耳后，动作很轻柔，最后，又用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她停了手中的动作，用眼睛瞪他，鼓着腮帮子轻“哼”了一声，说

　　“我可不打算原谅你”

　　因为后边有人，她特地放轻了声音，结果，没把握好尺度，听起来更娇嗔了，像是在撒娇。

　　“那怎么才能原谅我。”

　　他拿过她手里仅剩的几根签子，帮她串，动作很熟练。

　　“你走。”

　　“除了这个。”

　　“那还说什么！”

　　叶闻雨背过身不看他，气鼓鼓的，池禹低低笑出了声。

　　就在他们两个串肉位置的正前方不远处，有处小峡谷，好多人聚在浅流区玩水，孔明煦刚才在别处摆桌椅，这会儿拿了两个水枪来找叶闻雨。

　　看到池禹以后，那兴奋的表情又收敛了几分。

　　“哥”

　　他叫了一声。

　　谁是你哥？！

　　“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那边玩儿一会儿？”

　　他举了举手里的水枪，对着叶闻雨，眼神里满是勾引。

　　叶闻雨是不想去的，她对水的阴影还没过去多少，但是又想到，过几天还要继续学游泳，池禹的教法目前看来太粗糙太激进，她很难适应，不如就提前再熟悉一下水性吧。

　　“她不能下水，马上生理期了。”

　　孔明煦在等叶闻雨的回答，她没开口呢，池禹做了决定。

　　他没有池禹高，站在他面前，总觉得有一种压迫感，第一次见面，他就有这种感觉，而且，池禹的五官骨骼感强，他现在说这话的时候，下颌线紧绷着，看起来不悦。

　　但是望着身后窜出来的其他人，那眼神立马又和善起来，声线也温柔许多

　　“不如大家一起玩儿吧，要做游戏吗？”

　　叶闻雨则是在听完他的话后怔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生理期？

　　啊，对哦，我快生理期了，不能受凉。

　　不过，他到底怎么知道我生理期的？

　　她看着孔明煦尴尬的笑了笑，那群人已经围着池禹在说要干什么了。

　　“不如…我们去做手串吧，我刚看到那边有手工DIY。”

　　她指了指孔明煦身后，她刚刚在露营地门口看到一家手工DIY的店。

　　孔明煦很爽快的答应。

　　他在心里为刚才在她面前的走神而感到抱歉，或许是因为男人对男人天生的直觉性，他觉得池禹是一个掌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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