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在人间，也非在人间

　　我该怎么去记述我的第四个小学呢？
　　每天，我仍旧是早上六点半起床，也有可能六点，然后吃过早饭，背上重重的书包。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小学四年级之后的书包就变得那么重，我觉得把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身子都要压坏了。但是没办法，有句话就是“什么年龄段就该做什么年龄段该做的事”。所以我愿意背着那重的要命的书包，每天走上十分钟的路程到公交站牌，然后刷上每个月固定三十元的车卡。
　　“滴”的一声，我在初始站上车，找了座位，每一天的开端由此开始。
　　中午之后，再“滴”的一声，挤在都是学生的公交车上，直至快到终点才有位置，然后回家，吃饭，再迅速写完作业，继续返回这个固定的路程，重新坐，上学。站，回家。一如既往，日复一日，两年半。
　　我该怎么去描述我的第四个小学呢？
　　那是我们这座小小城市里面名列前茅的好的小学了。那里的老师都是各种高学历，所以里面的学生也都是各个地方分布而来的好学生。为什么要说好学生呢？你看，我当时在村里的时候可是前三名的优秀生，所以他们才让我来这里继续学习的呀！所以才想让我更加进步的呀！只是，无论曾经你多么优秀，在一群优秀的人群中，总会有人来垫底的。我是村里来的优秀生，她是某市中心小学的优秀生，他又是哪里来的优秀生……所以，我不是来进步的。我是来垫底的。我是来被这里的老师说是猪脑的。我是在他们一个个嘲讽之下，越来越差劲，甚至于最后去抄别人作业的差生。
　　每天的早起，只是为了在学校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冷嘲热讽。
　　每天中午的回去，只是为了让我的心情暂时得到缓解，然后下午回来接着接受各种打击。
　　是打击吗？也许不是，只是我自己太过脆弱了吧。
　　市区里的孩子每天都有汉堡吃。而我，还停留在那个偶尔吃个烧饼夹串就会觉得很幸福的阶段。
　　市区里的孩子会每天买各种文具。而我，铅笔要用到小小的一截，还要用手顶着去写。
　　市区的孩子每次上下学，都会有汽车来接送。而我，那是第一次自己学会坐公交，还要看着路，害怕坐过站回不去。
　　呵呵。如今打出这些字，忍不住冷笑。为什么市区的孩子那么的幸福，而我，为什么一切都是刚刚开始呢？
　　人与人的不同本就是从出生就开始被定义的。有的人生下来就有人宠，有人爱。有的人生下来，就只不过因为说是一声狗叫，而又勉强活了下来。有的人会因为知道什么是该做而不该做，所以会为自己拒绝别人。而我，只会学会忍让和习惯所有。是的，是所有。
　　我身边所有的好与不好，大概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吧。
　　虽然，我也并不想这样。
　　但是，每当我自己下学回去的路上，因为是一个人，所以时常碰见不同的男人，躲在那些报废的柱子或者其他残缺的石墙后，向我吹个口哨。我转过头去看，他就脱下了裤子，我落荒而逃。
　　三年。我未对任何人讲过。
　　我讲不讲有什么意义呢？谁会在意呢？谁会管我呢？难道，那个男人就不会再出现了吗？还是谁会替我出上那么一口气呢？
　　何况。只是偶尔的出现，谁又会当真呢？只觉得我在撒谎罢了吧。
　　最关键的，那个时候的哥哥，让她脱下裤子给她三块，她都拒绝了。那么我呢？我被他抱了那么多年。我分文不值。不是吗？
　　我的心情。无人在意。
　　如果你想融入这个人群中，那么，你就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所以后来，我学会了偷钱。
　　我的养父母家里并不富裕。他们两个都是在水泥厂工作，每个月几百块的收入。但是每天那些粉尘入鼻，严重的时候总会咳咳个不停。他们会在里面卸那大车运来的水泥，一袋又一袋。又或者，照看着什么机器，声音轰鸣，每次我去的时候总觉得震耳欲聋。他们上班时间也总是白天黑夜的轮流，但是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脏兮兮，脸上总是白白的，全部都是灰。
　　后来，养母开始批发一些头饰，帽子之类的日用品来售卖。那个村里的最南边，每到周日都会有市集，他们都叫它“星期天市场”。那个时候，她会准备一个大大的推车，我与她，有时候或者和姐姐一起将车推过去，整理好所有商品之后开始售卖。每个物品，从五角，到一元两元，最多也就是五元。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卖个一二十块。
　　我的养父母还有自己的三个孩子。那个时候，大姐已经上班了，每个月几百块。我记得大哥那个时候去当兵了。然后二姐还在，但是她时常住校，所以很少回来。但是我仍旧记得，她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月的生活费不过三百还是五百块。每次回家之后，准备上学的时候，她都会准备一大堆方便面馒头，甚至咸菜。她对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我知道他们很不容易。但是，我还是学会了偷钱。
　　虽然，我在小学那三年期间偷得钱也许连一百块都没有。但是，做了就是做了。而且在这样的家庭里，那个时候的我，只想和她们融为一体。只是想和她们能够一起聊聊，今天什么东西好吃，什么文具和好用。
　　养母去集市时都会背一个小包，那些硬币都在里面。她每次都会留一些。而我，就抽空就会偷偷的拿上一两个。然后，我就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自动笔。我开始买了自己喜欢的本。我开始和她们正常的聊天。除了每天在学校被老师骂之外，我终于不用被她们再嘲笑我是土包子。
　　我假装我是他们那样的人。但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假装。
　　四年级，我大概是十岁吧。
　　有一天中午回去，在吃饭的时候，养母突然告诉我，“其实，我是你的大姑，你的爸是你的三舅。”
　　“嗯，我知道。”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我很是平静地吃着饭，然后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如今想想，也许那个时候的我也在想，父母是谁重要吗？我生活在哪里，不还是由大人们说的算吗？
　　但是那个时候，莫名的，我就突然不想活了。
　　我给自己起了一个很中二的名字，13亡。是的，我想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了。
　　小学的三年，我一直在养母家里生活。每天坐车上学，站着回来。每天在学校里被老师骂，拿着偷着的一两块买零食给同学们分着吃。我是在混日子吗？也许是吧。我也想在我这个年龄做我该做的事情。可是我不争气。我恐惧被骂。老师的辱骂，就好像当初在二姑家里生活一样，因为害怕被骂，所以再也不穿浅色的衣服。因为被说猪脑，所以很想努力学习，但是在一群优秀生里，我真的比不上。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是我真的被老师骂的更狠，经常留校。体育课也是待在班里各种狂补。可能，我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变成猪脑了吧。
　　我真的很讨厌学习。在那个时候。很讨厌。
　　在学校的娱乐，就跟当时在村里的学校一样，我唯一的快乐就是微机课。那个时候还是要穿鞋套，一如既往地偷着玩游戏，光明正大的一起看电影。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在这个学校和我曾经的学校一个样子，没有被歧视，只有被好奇心充满的我们，平等的享受着每一台电脑带来的快乐。
　　我记得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上卫生间，看到自己下面突然流血了。然后我特别开心的跑过去告诉老师，我下面有红色了。老师给我拿了一个姨妈巾，让我去用。当我放学之后，因为车站的终点站其实路过我三姨家，所以我那时候很兴奋的直接跑过去，然后冲她嚷嚷，“三姨，三姨，我下面流血了！”三姨一脸震惊，然后让我闭嘴。
　　我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因为我记得有一天，我的二姐在家上完厕所后，我看到垃圾桶里的红色。我问她，为什么她有，我没有。她告诉我，等我长大也会有了。所以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长大了，我和她一样了。我终于有和她一样的事情了。
　　另外，我的三姨其实是我的三姑。只是因为的在养母家生活，所以我叫她姨姨。她是一个挺好的人。我觉得很好。最起码，在她那里，因为她家开了小卖部，所以我在她家想吃零食的时候，她会给我。我不用偷着躲在厕所，这样挺好的。
　　当我上六年级的时候，我和班里的很多人都做了朋友。其中有一个女生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她叫做“冯万科”。她画漫画特别好看，特别像是一个缩小的漫画家。她说她的愿望就是当一个漫画家。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带我去她家里做客的人。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去小区房。而且，还是带电梯的小区房。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个时候她带我回家，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房间不大，但是很温馨。她说她父母离婚，她和妈妈住一起，然后她的妈妈是律师。她有她自己的卧室，卧室里放了很多很多毛绒玩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毛绒玩具。我只觉得那些温馨的小动物们，真的很让人喜欢。她有她自己的衣柜，自己的床铺，自己屋子，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放在自己的屋子。
　　也许，对于其他市里面的孩子，这也许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吧。
　　只是，在我记事以来，养母家，就是我和姐姐睡。毋家，我和哥哥睡。后来在客厅的床上，我和小老鼠们睡。又回到养母家，还是和大姐姐睡。共用的床，共用的柜子。未曾见过的毛绒玩具，未曾有过自己的任何。
　　我很羡慕。
　　她请我吃了我未吃过的东西。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她送了我一个狮子手偶。她告诉我，那是他爸爸送她的。只是因为她看到了我的喜欢，所以就送给了我。我也忘了后来，我有没有回赠给她其他。但是，狮子，我很喜欢。我很开心的拿回去，爱不释手，抱了很多年。
　　当小学毕业之后，我卸下了伪装。我不需要再假装他们。毕竟，我也从未成为过他们。
　　中考，我的成绩很不好，市区里的每一个初中都不可能要我。
　　我不想复读。不想再在那个学校待着。我不想再经历冷嘲热讽的新人。
　　所以后来，我去了村里的初中。很差。
　　我讨厌学习。
　　很讨厌。
　　如果你问我，如果这个时候让你重新选择，你会好好学习吗？你会因为老师的冷嘲热讽会重新努力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够努力呢？只是在一群凤凰里面，野鸡再怎么努力，也跳不出去啊。
　　嗯。我承认我自己很差劲了。所以，我只能说，我讨厌学习。因为这么说的话，也不至于让别人知道，其实是我很差。责任，推给不爱学习而已。
　　这样挺好的。
　　其实在小学里，应该是在小学期间，其实还发生过一些事情。那个时候我还是毋倩，所以我只是暂时在养母家里生活，可是毋家我还是要去的。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其实你说是老家，这一群人的本家本身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城市，再怎么远，他们的根也是在这里。所以所谓的老家，也不过是从一个村里变成另一个村里而已。只不过，由我生父母家里，变成离我养父母家近了一些罢了。当然，走路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可是如果电动车骑起来的话，十几分钟就可以的。
　　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吧。如果我去他们家里的话，我是走路过去的多一些。那个时候，养父母家后面有一条火车轨道，当我顺着那条轨道一路向东走去，大概走个二十分钟就可以走到他们的村口。然后再走一段路程，就到毋家了。
　　那时候发生了几件我印象挺深的几件事。
　　毋家开食堂的时候，虽然说在另一个村里，但是偶尔会回来老家看看。那个时候，毋爸的母亲还在，我叫她奶奶。其实你要是让我讲她，我连一点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我只知道那时候她对我挺好的，最起码我想不起她有一点坏处。另外就是她去世的时候，我哭了。所以，她一定是对我好过的。
　　然后她去世的那一天，外面搭起了灵棚。夜深了，我回去睡觉。虽然很多人，各种亲戚都在。但是我回我屋里睡觉，按照他们的习惯，我还是只穿了内裤睡。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定是有人说过不能穿衣服睡，所以后面我才会只穿内裤去睡，并养成了习惯。可是那个时候，这个习惯养成了并不太好。毕竟人那么多，我还那个样子，所以我醒来被骂了。我现在想想，这是该的。我自己的原因。但是我就是记得很清楚。又好笑，又滑稽。有一些习惯，蠢人确实该改。而我，学会了服从。我不蠢，我只是那个时候是个信球而已。
　　回到养母家之后，我讨厌吃肥肉的这件事终于可以公布于世了。可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回去之后我连瘦肉都不再吃了。我从回去，一直到小学六年级那三年，几乎一口肉都未再吃过。就好像再为当时强忍吃了那么多肥肉做反抗一样，我什么都不再吃了。因为养母不会骂我，她只会让我尝一尝。而我真的不吃的时候，她就会给我做鸡蛋。
　　也许被人宠着，所以才敢这个样子去造吧。
　　可是后来的过年的一天，我去了毋家，他家准备了鱼。我最讨厌的就是鱼，没有之一。但是她没有讲其他，只是给我夹了一块鱼肉，然后我就默默地将它吃的很干净。是啊，将近三年的没有食肉，最后来了一块最讨厌的肉，还要乖乖吃完。后来，肥肉依旧，放入嘴中，不会去嚼，生咽下去。
　　好了，我那不吃肉的坏毛病终止了。
　　还有一次，我在毋家，那个时候他们都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田地。然后我在毋家，跟着他们我推过粪车，下地帮忙也是正常的。那个时候的玉米刚刚收完没多久，他们让我过来收麦秸。就是拿镰刀，将玉米杆子全部砍断。那个应该是麦秸吧。然后很多很多，我做了很久。直至我的手掌磨了九个水泡，我还在继续。后来回到养母家，她看到我那两双手，突然就没有忍住哭了。她告诉我，以后我可以不用再去毋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是不是那个时候，我不用再做工具人了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在心疼我，我可以假装是她的孩子了吗？
　　我这是被人爱了吗？
　　应该是吧。
　　这种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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