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守砚

作者:风车巷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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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知砚


      永熙十年,二月十六,伏几阁。
      伏几阁是季太傅名下的藏书阁,名字取自《易经》中的“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伏几而动”,藏机为主,藏书为次,在明供天下贫寒士子博览群书,在暗窥朝野王侯公卿落子布局。
      几天前,我把叔父留给我的地图交给了昭宁,作为我站队清流一派的投名状。这是一步险棋,在太后身边作清流党的内应无异于虎口谋食,可我愿意押上最后的底牌去赌一把。如今敌人屡犯边境,北境生灵涂炭,十里无人烟,而太后一族却视国库如家族私产,刀不架在自己人头上,是万万不肯交出一分私产的。这地图是叔父去世前偷偷藏在叔母墓碑前的砖石下的,他在户部为太后做脏事的这些年,虽然留下了不少来往书信账目足以作为太后一党构陷忠臣,贪污军饷的罪证,但最后为了换太后留我一命,皆被焚毁,只留下了这张财库地图。叔父不信太后能信守承诺,留下了这张地图给我,作为抗衡太后的筹码。
      他留了一道筹码给我,抵我最后一次生路。
      这世上,再无旁人可为我遮风挡雨。

      前夜,我在花房。
      泼药那日后,慈宁宫再未召我。
      任上没被明言革除,内务司却也不再送新折子来,尚仪局调度避我如蛇蝎。
      我便自己去了花房。
      这是宫中少数不需名册调任、也无人争抢的地方。地势偏僻,事不多,却需人识花辨香、修枝调盆。
      这些事我会,做起来也安静。
      夜来香开得极盛,香气透着一股微苦,我站在花架前,换水剪枝。
      如今这花归我照看,日子久了,也就照得熟了。
      我在心里同叔父说:
      请您安心。
      我的命,是您当年缴械投降换来的,我不会轻易去赌。
      宣知白是个好人,您认识的,是那年借马给我们的宣家小将军。
      他会查出真相。
      请您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能成。
      我剪下一枝盛开的夜来香,插入水中,水面轻轻漾了一圈,随即归于平静。

      我早来了一些,在伏几阁后院一处斋房等着,曲径通幽,竹林掩映,是个避人的好地方。
      这一带是季垣太傅名下产业,宫中人不便探足。我出宫前未奏报去处,所携文墨也未经审批。此行无人随行、无人盯梢,便是我给出的第一个答复。
      我本以为,来人应是昭宁。那位从不误时的镖师姑娘,她说话总带笑,动作却极利索,来去无声,快得叫人安心。镖局里谁都知道她脾气火,却从不误正事。我一向信她。她会些轻功,久而久之,我已习惯了她进门时不带声响。
      这次门开时,我几乎未察觉响动,下意识以为又是她。
      来的是宣知白。
      他穿一袭玄青常服,不饰绣纹,腰间却悬着一枚旧制军侯样式的玉佩,温润生光,想是多年未离身。衣摆无尘,步声极轻,若非抬眼,几乎难察其至。身后无人,是一人来的。
      我起身行礼:“侯爷。”
      他不置可否,只将手中一枚腰牌轻放于案。那是宣家旧军侯的腰章,封蜡未动,朱印仍清,属旧制官印,用以识别军职身份。
      我还未细看,他便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函,落款“昭明”,下压北境私信流通戳。
      “这份,是我明处的命。”他说,“那一份,是你早就识得的身份。”
      我看了一眼,又看向他。
      他说:“你亮了你的牌。我也还你一张。”
      “我来,是告诉你——我愿意押上这张身份。”
      他说这句话时,周围没有半个随从,也没有人远远等候。
      这是一局真正的对押。你不留后手,我也不带退路。
      我未答,只将那枚军侯印向他轻轻推回。
      他没动,只看着我。
      我轻声道:“我记得你。”
      他眉心轻动,似微觉意外。

      宫中的日子风平浪静了一阵,昭宁许久没有露面,镖局那边也再无来信。皇后下落未明,财库一事也不知道查得如何了。
      三月初三,民间正值上巳节,宫中照例设宴赏春,连花房都有人临时征调了折枝供宴。
      可这日对我而言,不是节日,是我叔母的忌日。
      我不去应景,只在西墙下焚了一炉香,把一盏叔母生前爱喝的茶置在花架旁的小供台上。
      香火正燃时,冷落了我月余的太后,却突然遣人急召我入慈宁宫。直觉告诉我,大事将起。出发前我曾一度想借花房线发信,却最终作罢,生怕自己已被盯上,一举一动都落在旁人眼里,牵连整个暗网。
      慈宁宫中烛火静静地燃着,四下无声。太后坐在佛前,手执朱笔,正在抄经。我入殿后,侍奉的宫人自觉退了下去。
      我走上前,替她磨墨。
      她笔未停,只淡淡问了一句:“哀家记得,你叔母病重时,是你在旁服侍的?”
      我低声应道:“是。奴婢自幼由叔母抚养,叔母病重,自当侍奉在侧。”
      “嗯。”她似在回忆,顿了顿,“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哀家的那位表妹可怜,那遗传的心症,家族里不少人都犯过,先皇后也是二月里突然病发走的……哀家也不知自己哪日会被这毛病带走。”
      她语气有些不稳,一改往日的气势,像一个寻常人家的老人在恐惧大限将至。
      “太后娘娘福泽深厚,神佛庇佑,自当百岁无忧”我轻声宽慰道。
      她好似苦笑了一声,没有应声。
      片刻后,她搁下笔,看着案上的佛经,又道:“皇上向哀家要了你。明日起,你便去紫宸殿侍奉吧。”
      我有些心惊,磨墨的手停了停。我不知到底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更不知太后此举是试探我的态度还是真想让我她在皇帝身边做她的棋子。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我都非常不利。
      “奴婢是罪臣之后,紫宸殿乃陛下会见朝臣,批阅奏折的机要之处,奴婢不敢。”我跪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话说得蹊跷,你在哀家这里当差不一样经手政务,也没见你有什么不敢的”她冷笑着说,凉意从我膝盖底下的砖石上渐渐爬上来,像蜘蛛结网一样很快遍布了全身。
      “你不必担忧”,她没等我回话,摆了摆手说,“你不必侍奉笔墨,侍奉皇上的饮食起居即可。皇后新丧,皇帝身边缺个知心人,你也是个懂事的,皇帝既要了你,哀家没有不允的道理。”
      太后起身,重新招呼贴身宫女进来侍候,标志着这场谈话的结束。临了,太后似是叹息地说了一句:
      “哀家年纪大了,只盼着能早些抱上皇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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