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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差
百年前的那个春天比往年都要更加温暖，春光和煦，雨水也更加充沛。在绵绵的春雨中，人们期盼着全新一年的开启。尽管去年过的不尽如人意，可谁又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是会变好还是会变坏呢？期盼些总是没错的。
在一个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夜晚，神罚降临了。一夜之间，无数庞大的动物忽然出现在这颗星球上。他们坚硬的外壳闪着黑色的光，连子弹也无法击穿那些东西。有一天，这些庞然大物获得了一个名字——泰坦。
人类之间的战争停止了。人类在种族与性别、金钱与权力方面的斗争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渺小。弱小的国家与他们的子民只能看着泰坦毁坏他们的家园，强大的国家则开始建造地下的家园。
无论肤色，无论人种，所有人类都开始疯狂的想方设法涌入地下的避难所。泰坦在地表肆意的践踏与繁殖着，而所有的植物也都和获得了某种授意一样的疯长着。
在逐渐回归原始风貌的星球上，人们恐惧的看见了站在巨兽身后的东西——那些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外表、却又保留了兽的特征的生物。他们后来被称为类人。他们似人，却又不是人。
像是神对人类肆意扩张与支配的惩罚，对自己的文明引以为傲的人类却被这些仿佛未进化完全一样的东西驱逐到了暗无天日的地下。
类人们过着最原始的生活。他们在与人类的接触中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却不屑于人类的生活方式。无论人类怎样唾弃他们的愚笨与落后，这颗星球的掌控权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不为什么，只因为这些类人拥有神的赐福，掌握着超越了科技的力量。
弗莱米尔第一次迈入真正的地下都市。尽管这个地方原本只是一个巨型的加工厂，只不过因为管着数十个矿坑，渐渐也繁华了起来，前两年才被正式纳入城市的范畴。
这里的路是平坦且干燥的，最顶部被透明的棚罩住，不会有泥土总是簌簌从上面落下。
驻扎在此的军队数量十分庞大。作为格雷特帝国与神圣沃兰格的交界之处，这里原本就有相当规模的边防部队。再加上从四处调来的大量镇压部队，街上行走着的几乎都是穿着军服的人。
弗莱米尔以为自己受了黎曦偏袒，行军的时候才发现黎曦和部队里每个人都勾肩搭背的。他还以为自己会被黎曦带到身边去，真的开始行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被安排在队伍里面。他对此倒没什么怨言，不过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难道他真的就只是因为可怜而受了黎曦一点施舍，所以才进来军队里混个温饱？即使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弗莱米尔也并不愿意承认。
弗莱米尔窝在后面生闷气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这支军队到底是被调动去干嘛的。
黎曦刚带着人去军队宿舍报道登记完毕，还没坐下来过，立刻又被喊去了军事委员会临时办公室。黎曦自觉这不是个好兆头，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在限期内将回去的时间一拖再拖了。
临时搭建的战时用指挥所有些简陋。没刷漆的木板被草草钉在一起，整个房间里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钉在墙上和桌上的那两张地图。会议室的尽头，只有金发将军那张皱成一坨的生气的脸。
“这次的事情非常紧急，不然我不会叫你下来。这一次的事情，你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黎曦不乐意听这话。他本来和十几个机械改造了的兄弟在地上过的挺好的，突然就把他叫下来收拾地方叛乱的烂摊子。按道理来说，这种工作是不会和他有关系的——到底他是类人，不适合插手这些事务。
帝国的部队规模如此庞大，不可能是无人可调。思来想去，黎曦都觉得这些人的指望不过是在他身上。
他盯着将军那张沧桑的脸。毕竟是他顶头的直属上司，显然将军很明白他的意思。
“……这也是我们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次的叛乱和之前那些民兵组织出来的不一样，是有预谋、有准备的行为。”将军抽了一口烟，“我们现在怀疑他们部队里面有拥有特异能力的类人在协助。已经陆陆续续派去了将近万人的部队，可全部有去无回。”
“万人？对方什么来头？”
黎曦听得喉咙发紧。他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被派了个真正的苦差事了。
“说不清楚，因为几乎没什么人回来。那里背后是这些反叛者割据的地方，索尔特城。”
如果可以，黎曦是不会把这事揽进怀里的。索尔特城地势奇特，是由从前废弃的矿坑发展而成的，如同一个巨大的袋子，城门就是袋口，而入城前的一段路地势又相对低矮，易守难攻。那座城原本有两条路出城，后门也与主干道连通，就是担心里面发生叛乱，难以平定。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用说黎曦也知道，后门肯定是被堵死了。
将军抽了口烟，半晌才又说出话来：“知道这是个苦差事。要是你真的做到了，你弟弟妹妹直接进最好的学校，我甚至可以把凯瑟琳许配给你。”
黎曦冷哼一声，这是赌命的事，还是赌他还有东西瞒着上面。他不禁出言道：“连自己的亲女儿也这样随意拿出来当做筹码吗？”
“——不过我还有别的消息要告诉你。”将军对他反抗性质的冷言冷语发出一个嗤之以鼻的笑。黎曦对他向来没什么特别的好感，连掩饰的想法也没有，直接瞪了回去。
“咳咳……我把你的弟弟和妹妹都接到防线后面去了，还有凯瑟琳，我也随军带来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黎曦愣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不必多说。如果他有的选，他应该现在就一拳揍在这人脸上，提把枪出去劫了最近的地上楼梯，从此天地广阔任他逍遥。想要跑出去很简单，这里的卫兵没有人能够拦住他，他有自信毫发无损的逃往地上。
——可他到底不能这么干。
他甩上门的时候，劣质的小屋都跟着摇晃。这里离大城市太远，物资运送困难，修个屋子都这么费劲。将军起身看了看快被黎曦摔垮的门，觉得还是有必要再修一修。
弗莱米尔在傍晚看见黎曦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黎曦一身的怨气。黎曦看见他之后走了过来，伸出手狠狠揉了揉他的头，把他一头的金毛揉成了一团鸡窝。弗莱米尔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说话。
“我明天把你调到本地的驻扎军队里去。”长久的沉默后，黎曦忽然说。
弗莱米尔一惊：“为什么？”
“我们要去打仗了，你还太小。我把你招进来是为了让你能够正常的长大，不是为了让你去填线。”
“我不小！”弗莱米尔努力辩解着，“我也可以打仗！我会很厉害的！”
“不是闹着玩的事。你这条命也是爹妈给的，不能随随便便就交出去了。”
“我没有父母！我的命是我的！”弗莱米尔高声叫道。
又是一阵沉默。黎曦俯视着他，面上没有笑意。弗莱米尔仰着头看着黎曦那双银色的眼睛，莫名觉得那双浅色的眸在黑暗的洞窟中闪着危险的色彩，一种无名的恐惧感从他心里涌出。
弗莱米尔不自觉的微微张开了嘴，但他还是抬着头，和黎曦相互凝视着。
“你得想清楚。别人没得选，可是你还有的选。”
“我想清楚了！”弗莱米尔又大声回答。
从黎曦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诚然，黎曦喜欢有血性的人，但弗莱米尔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对真正战争的残酷也还缺乏认知。让一个空有一腔热血的孩子冲上前线，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他看向弗莱米尔那双坚定的、湛蓝的眸子，他也不想辜负了一个孩子这样的意志。孩子的想法固然幼稚，可难道孩子的想法就不值得被尊重了吗？
他终于点了点头，随后揽着弗莱米尔在军营门口坐下了。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士兵早已经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住处，附近只剩下了几个站岗的人。
“你知道异能吗？”黎曦问。
弗莱米尔点点头。他听说自神罚之后，神就给世间降下了恩典。有些人自出生起就会拥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特异能力，有些人则不会有。类人被认为是被神亲吻过的种族，他们获得异能的概率比人类要高的多得多。这也是他们会被类人驱逐到地下来的原因。
“难道你有吗？”弗莱米尔好奇的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黎曦没有认识几天，他在面对黎曦的时候却已经消去了自己从前对类人的敌意——也许是因为他到底也不知道类人到底对人类做过什么，从前的敌意不过来自于课本上的寥寥几笔，到底没有什么实感，可眼前这人对他的友善都不是虚假的。
“是啊。所以他们要我带人去索尔特城攻城。”
“索尔特城？”弗莱米尔从来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个地方。听到黎曦扑哧一声笑出来的时候，弗莱米尔还有点脸红。
“……要是赢了，我去给你找点书来看看。还是得把你的义务教育补上。”
其实不补也可以，弗莱米尔在心里想，读书了无非就是读成伯伦纳那个狗腿子样。
今天一到地方，他就看到早早收好了行李的伯伦纳已经捏着推荐信，屁颠屁颠的上了去首都的火车。弗莱米尔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嫉妒伯伦纳前途光明，还是反感伯伦纳那个对黎曦感恩戴德的殷勤样，但总之，他很讨厌伯伦纳，连带着也讨厌伯伦纳读过的所有东西。
“多读点书好。然后你就会发现，世界原来还有那么广阔。如果一辈子只能看见这片漆黑的洞窟，未免太狭隘了。你不好奇地上的世界吗？”黎曦笑着说。
弗莱米尔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以后会读书。
“不过其实……如果真的一辈子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挺好的……”黎曦喃喃道。弗莱米尔不明就里，只是呆呆的望着街道。
街道上，下班的工人们正准备回家。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满身尘土，都低着头，鲜有人在交谈，只是死寂着从他们面前走过。如此灰暗的城市，已经是曾经的弗莱米尔三辈子都羡慕不来的温饱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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