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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之交
十七岁的故事,伪破镜重圆
无酒厂。动物园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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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等人群散尽,等你灵魂的火焰变为灰烬”
1.
他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太阳的温度恰到好处,风也温和,早春的花于繁叶间闪烁,远处的人行道慢慢悠悠闪过几个影子,这样的氛围总能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
然而今天注定不是个平静的日子。
青梅竹马惊呼一声,“那是黑羽君吧,真的跟新一长得好像诶。”
工藤新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微微一动,半晌,平淡地“嗯”了一声,眼角眉梢缓缓染上春日和煦的光。
那与他八九分相像的人被好些人团团围住,黑羽快斗脸上挂着招牌微笑,不会让人觉得疏离和虚假,在营造着亲近感的同时微妙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又不会由于过于亲近而感到尴尬。真不愧是把握人心的大师吗,他想。那人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经过精心计算,嘴角上扬的弧度无懈可击,像个完美契合的假面。
黑羽快斗空空如也的手中蓦然变出一朵月季,递给在场唯一一位女生,另一只手置于胸前微微行了个礼,某一瞬间他像一个从中世纪欧洲来的绅士。他的举动让周围安静一瞬,拿着花的女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脸颊绯红,原本喋喋不休的嘴蓦然停了下来。黑羽快斗稍稍退后一步,微微笑着说了些什么,引起一阵小幅度的骚动。
工藤新一忽然觉得今天的太阳太耀眼了些。太晃眼了,他在这种距离之下没办法通过唇语得知黑羽快斗说了什么,但用头发丝想想都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无非是“美丽的小姐,这支花很适合你”诸如此类的,这是他的招牌不是吗?正常合理,只是他忽然没了兴致,就打算瞥过目光。
但黑羽快斗在这种骚动中忽然抬眼,眉目含着一片暖光,像一片热烈的骄阳,与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的工藤新一撞了个正着。在工藤新一思考如何才能不显尴尬地离开时,黑羽快斗已从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冲他轻轻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那种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然后再一头扎进属于独属于他的目光中。
工藤新一面无表情颔首回礼,开始觉得毛利兰最近一时兴起给他占卜的水逆确有其事。
一旁的毛利兰收回目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目光锁定在自己平静得一如往常的青梅竹马上,虽然他连眼角眉梢都没动半分,但她肯定对方绝对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古井无波,于是有些好奇:“新一认识黑羽君吗?”
她太熟悉工藤新一了,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隐匿在太阳底下的暗流。工藤新一对于女孩过于敏锐的感官有些头疼,加之重遇故人的冲击,他没能马上组织好语言来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几秒。
而这沉默落在毛利兰眼里又是别的一番味道了,目光流盼间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对了,新一不是说要去那家书店吗,快走吧,一会还要去给步美买蛋糕呢。”工藤新一从她的话中窥出一点蛛丝马迹,估摸着毛利兰可能误会了什么,他不止一次为女生丰富的想象力汗颜,直觉来说,他不做点“澄清”的话对方可能要这么一直误会下去。
工藤新一眯了眯眼,回想起毛利兰的问话,捕捉到那个词——认识,忽然有些想笑,思量再三,最终只说:“我和黑羽之前见过,不是很熟,应该算是点头之交吧。”
毛利兰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过了一会又回答了她前一个问题,但没有追问下去,只点点头,回了一句“这样吗”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从善如流地接着自己的话题说下去。
嗯,的确不是很熟。工藤新一双手背在脑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耳边是毛利兰絮絮叨叨的声音,似乎是在说园子的事情,言语间偶有提及黑羽快斗,听不真切。他放空了思绪,以一种近乎神游的姿态走在路上,因而也没注意到一道视线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
那视线太轻了,被掰碎了揉进春光里,柳絮般随着风飘过去,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轻轻黏在衣服上,悄无声息地等待发芽,工藤新一毫无察觉。或者说,他察觉了也不予理会。作为万众瞩目的侦探,他早已习惯了无处不在的目光,只要是无害的,他都任由视线落在身上,反正嘛,皮囊长出来就是会接受视线的洗礼的,他对此并不如何在意。
直到转角再没了那道过分熟悉的背影,黑羽快斗收回目光,朝呈扇形围着他、看上去生怕他跑了的众人抱歉一笑,面上依旧一派彬彬有礼,语气却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意味,还有些深埋的,几乎听不出来的低落,“各位,我还有点事,抱歉需要先离开了。”
他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吗?把人堵在这里什么的。那个收了月季的女生抓着花茎有些羞赧,先道了歉,“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她看了眼黑羽快斗的笑脸,明明是上扬的弧度,本该很亲切才对,此刻却莫名显得遥远而疏离,甚至于在四月的艳阳天里让她感受到一股冷意。她宽慰自己一定是想太多了,忽略掉奇怪的感觉,大着胆子问:“那么来魔术社的事情,你会考虑的吧?”
“嗯,我会考虑的。”黑羽快斗依旧噙着笑,眼里的大海却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他目光环视周围依旧是扇形的人群,是蜻蜓点水一般轻,但让窸窸窣窣小声说话的众人渐渐停了声响。他迎着这些目光,笑着再次问:“那么,请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啊啊抱歉,你随时可以走的,再见黑羽君。”女孩赶紧拉着旁边的人退开。
“再见,藤原小姐。”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风吹起一小片雪白衣角又很快落于平静。
莫名的,藤原觉得他此时的脚步显得很急躁匆忙,像是要去追赶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那个方向……刚刚工藤君是不是也往那边走了?”
犹如平地一声雷,原本被黑羽快斗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安静的众人重新沸腾起来。藤原抓着月季,有些疑惑:“工藤君什么时候来过?”
“就我们刚刚开始堵人的时候,工藤君和那位毛利小姐从楼里出来,两人看了一会这边,停了没一会又走了。”
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藤原想了半天依旧毫无头绪,只好去想黑羽快斗加入魔术社的可能性,同时祈祷对方一定要来,这样他们就有足以与推理社抗衡的人气了。
被她念叨着的人此刻站在斑马线前,一旁的红绿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前方行人影影幢幢,犹如快速闪过的幻灯片,直到他看到工藤新一。
交谈声蓦然低了下去,周遭脸孔模糊不清,只有对方是清晰真实的。他从那张与自己过分相似的脸中看到生动的喜怒哀乐,任由自己视线的种子生根发芽,然后成长到足以吸引工藤新一的注意,让对方从自己的世界里短暂地脱离出来,如当初一般,快速准确地锁定住他所在的方向。
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眸,第一万零一次从蓝宝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黑羽快斗笑着,无声地说:“……”
绿灯乍起,等候已久的车辆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眼前刮起的风破碎了他的话语,溅起的灰尘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们之间隔着车水马龙,犹如一道厚重的帘幕,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这应该是一道很近的距离,他迈步便能走过,只耗费一两分钟,在一片落叶接触到地面前便能站在对方面前,但其中又有千万人行过,于是那道距离成了深渊的天堑,他跨过去,花了无数心思和时间。
黑羽快斗笃定工藤新一看到了。
车流渐渐慢了下来,对面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身影,世界霎时变回陌生的模样,凝滞的人群缓慢流动,黑羽快斗哼着歌离开,阴霾散去,四月的早花稀稀疏疏地开着。
他没猜错,工藤新一确实看清了他的话,眼神微动,又在神游。他今天愣神的次数太多了,惹得毛利兰停下来关切地问:“新一没事吧?今天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没事。”他这么说,脑海里想着刚刚的惊鸿一瞥。
黑羽快斗说:“好久不见。”脸上带着工藤新一熟悉的笑,不是一看就很虚伪应付的,而是他无数次在月光下看过的那种。
但那其实不全。他没看到被呼啸而过的风带走的“我很想你”,最终随着凋落的花慢慢腐烂在土里,无人知晓。
2.
认识怪盗基德应该算是个意外,但接近怪盗基德是他主动为之。
他在机缘巧合下看到怪盗的预告函,兴趣乍生,一发不可收拾。怪盗的预告函总是弯弯绕绕,能用一百种加密方式就绝对不用九十九种。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其实挺对工藤新一的胃口,要找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有时候并不那么容易,说来又巧又荒诞的是,宿敌先生就算一个。工藤新一享受那种一步一步走出迷宫的感觉。他无数次拨开层层云雾,看到精雕细琢的语言之下隐藏的怪盗的张扬笑脸。
这种头脑的对决实在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在与怪盗面对面交锋时,拆穿他所有的小把戏——怪盗本人称为魔术,工藤新一对此不置可否。怪盗立于月下,身影融进月色,成了月亮的碎片,停云的尾巴,安安静静听着他简短地说完思路,末了弯着嘴角,绅士地履行作为唯一一位观众的义务——装模作样地鼓掌几下,然后收到工藤新一的一声轻哼。
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观众,月下的交锋和演出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的出现。
怪盗眯了眯眼,侧身避开突如其来的麻醉针,优雅地落在天台边缘,如一只翩翩的鹤。而此刻这只美丽优雅的鹤一手捂着胸口,状似悲痛欲绝,出口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好伤心,名侦探,你居然偷袭我。”
戏精。工藤新一挑了挑眉,没有回话,再次抬手瞄准浑身都是戏的白色怪鸟,在怪盗“喂喂,真的这么不讲情面吗”带笑的抗议中按下发射,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顿。
麻醉针在空中刺破安静的空气,闪着寒光,在接触到怪盗的前一秒被躲了过去——白色羽翼当空展开,怪盗向后倾倒坠入无边夜色,工藤新一恍惚间看到镀着柔光的白色羽毛纷纷扬扬,于世界一隅炸开漫天雪花。
等等,羽毛……?
“Surprise。”一双手忽然从身后攀上肩膀,工藤新一肩膀一颤,下意识向后一击,那双手的主人游刃有余地躲开他下意识地攻击,依旧带着十分欠揍的笑意,“真无情啊,名侦探。”
“打个商量,下一次能不能不要一声不吭就动手。”怪盗退后几步拉开距离,真心实意地发问。
白色的披风张扬显眼,肩上甚至站着一只鸽子,工藤新一拿掉粘在肩上的羽毛,一脸麻木地看着他。这人不是去而复返的怪盗还能是谁?
明明只是碰了一下,肩膀的触感却迟迟未消,依旧细细地颤着,隔着衣服被蹭过的皮肤似乎也变得灼热。工藤新一略微不适地拍了拍肩膀,皱着眉看他,语气尽量平稳:“不能。你怎么又回来了。”
怪盗识趣地没有问“你肩膀怎么还在抖”这个问题,工藤新一自以为很平静的声线里落到他耳朵里依旧有些细微的颤抖,不甚明显,但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宝石,上下抛了抛,然后漫不经心地扔给工藤新一,“没什么,我忘了这个。”
工藤新一稳稳接住,手心微凉的触感让他稍稍镇静了一点,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现在是是六月的盛夏,连夜晚吹过的风都是灼热黏腻的,于是他将刚刚的反常归咎于过于炎热的天气,不再去深究其中的深意,问对方:“所以你现在要走了吗?”
“嗯哼。”怪盗应了一声,后退半步,是一个将要离开的姿态,又蓦然停住,“不过,我回来不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事?”工藤新一下意识接上一句,下一秒,面前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快得像一道不真切的幻觉,那过于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响在他耳边——怪盗闪身到工藤新一面前。他看着眼前蓦然放大的海蓝色,从近在咫尺的单片眼镜里清晰地捕捉到自己的身影,以及一双微微睁大写满惊讶的眼睛,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在后来无数次后悔这一秒钟的愣神。
“你还记得它吗,被你救下来的那只鸽子。”怪盗双手捧着肩上的鸽子,白色的鸟儿一看便被养的很好,羽毛油光水滑,用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怪盗故意停顿几秒,过近的距离让他颈侧的皮肤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清浅呼吸。
“已经四个月没见到你了,它说:‘我很想你’。”小鸟配合地啾啾两声,工藤新一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僵住,血色无声无息渐渐漫上颈脖,白色月光下分外显眼。
这话简直双关得没法听。
平地忽起一阵热浪,空气微微扭曲,卷过额前碎发,像落下一个轻柔克制的吻,工藤新一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睁眼时面前空空如也——坏心眼的怪盗留下这莫可名状的话翩然离去,遗落的羽毛烦扰他的心尖,很恼人,存在感极强,却并不反感。
犯规,居然拿小鸟当幌子。
3.
“你——嘶……”
工藤新一在突如其来的推力作用下向后急退几步,闭了闭眼,预想中后脑勺与墙壁磕碰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凉的触感——一只手垫在后脑,手套略显粗糙的触感在视觉被剥夺的黑暗中分外明显。
那只手在替他后脑受了一击后没有收回,依旧若无其事地挡在墙壁与后脑之间,工藤新一也没感觉什么不对劲,或者说,他现在没有心思去管这个,这种小事的探究在目前的情况下要往后排很多——他嗅到了一丝血腥气,印象里对方总是风光霁月,生了双纤尘不染的白色羽翼,从来都只是遥不可及的月亮。他皱了皱眉,忍不住压低声音想问“你受伤了?”
然而他喉结动了动,尚未发出一个音节,对方似乎已经察觉他想做什么,另一只纤长的手指在字音露出前轻轻压着唇制止他的发问,然后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先帮我一个忙,好吗?”
近乎为零的距离让发声时胸腔的震动也贴着传过来,工藤新一眨了眨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朦胧间看到对方黑色鸭舌帽下一双蓝色的眼睛正认真地看着他,那一片温柔的大海蛊惑般引诱他坠进海底。他总是没办法拒绝对方这种合理的请求,于是同样压着嗓子用气音答:“你想怎么帮?”
小巷外昏黄路灯斜斜地照进来,偶尔跑过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声的抱怨“应该在这边才对,躲哪里去了?”“怪盗基德也太狡猾了。”
是搜寻的警察。
“这里是不是还没找过?”一束手电筒灯光从巷口慢慢悠悠照进来,两人同时转头看了一眼,又双双若无其事地转回视线,各怀心思。
黑羽快斗无声笑了笑,依旧微垂目光,落在被桎梏在墙和他之间的工藤新一,弯起的眼里盛着粼粼波光。他好像就等着工藤新一这句话似的,笑着无声地说:“帮帮我,名侦探。”像只什么被雨淋透了翅膀飞不起来的可怜兮兮的鸟一样。
工藤新一坚信就算自己不做什么这人也能安然无恙地逃脱,怪盗基德的逃脱本事完全不用质疑,但想到黑羽快斗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思量片刻,最终觉得这样抓住人过于胜之不武。他掀起眼皮轻飘飘瞥面前的人一眼,“看在你受伤了的份上,仅此一次。”屈起手指敲了敲挡在头侧的手臂,打算出去把人引开。
黑羽快斗八方不动地维持原本的姿势,眨了眨眼。工藤新一等了一会,面前的人完全没有动的意思,他不禁怀疑黑羽快斗是不是没理解到他的意思,虽然觉得非常不可能且不可思议——以这人的脑子居然没想到?他还是解释了一下,只是不知为什么,可能是鼻尖萦绕不散的血腥味让他心情变得很差,以致于说话时的语气都不怎么好,出口时他都惊了一下,“你的手拿开,我出去引开他们。”
“其实,还有另一种办法。”黑羽快斗没在意这个,反而神秘兮兮地将工藤新一转了回来,再次对上他的眼睛,非常满意蓝宝石折射的光芒完全属于自己,尤其是现在因为工藤新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和一丝焦躁而亮得惊人,四面八方所有的光似乎都汇聚于此,多好看的一双眼睛啊。
灯光说话间近了许多,几秒后手电筒的灯光就会打在他的鞋上,彼时所有的都将在光下一览无遗。工藤新一皱了皱眉,疑惑和焦躁几乎明晃晃写在脸上,尤其写在眼里,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在后脑突如其来的推力短暂地失了声,然后长久地说不出一个字,喉间只余零落破碎、意义不明的语气词。
手电筒的灯光最终还是照到了他身上,伴随而来的是一句平淡不过三秒的话:“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工藤君啊,工藤君看到怪盗……啊等等?诶诶诶打扰了!!十分抱歉!!”然后带着碎了一地的惊讶和世界观落荒而逃。
怪盗本人短促地笑了一声,视线落在被议论的人微颤的睫毛上,扑簌得像只惊慌不安的蝴蝶。他右手强硬地挤进对方指缝,侦探修长的手指被压在墙上,磨蹭间指节泛起红色。他左手微微用力扣着对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这就是他所说的,另一种方法,嗯,甚至不用工藤新一实际上做些什么,非常方便。
下一秒工藤新一从被偷袭的混沌中挣扎着清醒过来,一把推开笑得极为恶劣的人——黑羽快斗演都不打算演,餍足从眼角眉梢透出来。他靠着墙平复呼吸,空气争先恐后涌入因突如其来的吻而缺氧的大脑。他垂眼看着斜斜的昏黄灯光碎成一片揉进迷蒙夜色,在逼仄小巷中染上浓重的情,与压抑不住低低的喘息声纠缠不休。
“生气了吗?”黑羽快斗俯下身想去看碎发遮掩下的眼睛,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与他预期相反的是,他并没有收到恶狠狠的瞪视或是别的什么带有浓重情绪意味的目光——工藤新一只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看他那眼神感觉像在看路边的一颗草或是天上路过的一只飞鸟,总之平淡得出乎意料。
糟糕,是不是逗太狠了。黑羽快斗顶着工藤新一平静的目光默默退了半步,反省自己,然后又死不悔改,忍不住想,可是他脸红真的很好看,听上去很像他在自恋,毕竟他们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不一样。他不禁看着依旧染着血色的脸,下了结论。
就像终年不化的雪忽然冒出一点红,晕染了一片美丽的红色,在满地的纯白中格外显眼,这难得的颜色太过蛊惑诱人了。想再多一点,或是……继续这么保持下去。简直让他心里不安分的因子蠢蠢欲动。
脸上的潮红不是短时间内消的下去的,抬手挡着还阻隔了流动的风就更难褪下去了,工藤新一于是放下手,总算抬头主动直视对方,眼神静得如一滩掀不起波澜的死水,依旧没透出什么情绪来。时间在静止中恍若凝滞,心脏的呼喊是如此鲜明,他看着,忽然轻声笑了,一字一顿:“你等着,怪盗基德。”
一开始黑羽快斗并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毕竟放狠话嘛,很常见的,工藤新一每次抓他都会说上一句什么“我一定会抓住你的”,就像例行公事一样,但几乎没有真正践行过。因而黑羽快斗听工藤新一让他“等着”,反而笑了起来,带着怪盗基德特有的一点张扬和胜券在握,像一只蠢蠢欲动的捕食者,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乐意奉陪,我等着你来。”
怎么什么话到这人嘴里听上去都这么不正经。
估摸着大概恢复到平常的状态了,工藤新一撂下这句话便转身朝巷口走去,灯火将将攀上鞋尖时,黑羽快斗喊了一句,“名侦探,走之前可以再亲一下吗?”带着笑意和一点难以察觉的期许,声音不算很大,但在这种狭小的环境中什么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想忽略都没辙。
“……”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黑羽快斗愣是从他的背影里窥见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他低低笑了起来,抬手碰了碰唇角,那里有一处小伤口,是被不通吻技的某人在慌乱之下咬到的。
嘶,还有点疼。
“记得处理你的伤口,一身血味盖都盖不住。”巷口的风送来一道声音,是暖黄色的。
黑羽快斗愣了愣,下意识抬眼去寻找一个身影,入目只有越来越淡的影子。他有些茫然,粗略扫视一眼,最终在小腿外侧发现一道伤痕,伤口不大,渗了星星点点的血,但他穿的黑色长裤,这点血迹几乎看不出来,并且在这一段时间里,伤口已经结痂了。
“谢谢。”黑羽快斗收了玩笑神色,真心实意地说,虽然那个人现在已经走远,应该很难听到了。
巷口的暖风似乎动了动,路灯微微闪烁,即刻又恢复平静,重新归于一片虚无。
像往死水里投进一颗石子,起了波澜,层层叠叠的涟漪四散奔逃,便再也平静不下来。
4.
黑羽快斗觉得最近警察聪明了很多,在这次盗取“伊甸之东”的行动中好几次差点被发现,他总是险之又险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些巡查的人的敏锐程度上升了绝对不止百分之一百,好像一夜之间换了个更加灵敏的大脑一样。黑羽快斗抓着滑翔翼一跃而下,忍不住吐槽。
但天罗地网也挡不住他。自由的鸟儿无拘无束,天地囚笼也无法阻挡他丈量海平线的脚步,除非他甘愿停留。
他落到天台,举起这块天蓝色的宝石,又习以为常地放下,随意地收入口袋里,开始百般无聊地等待另一位观众的出现。
他两个月没见到工藤新一了,心里小小的种子在六十多多个日夜里生根发芽,长出一条条藤蔓包裹住跃动的心脏,现下这些藤蔓以他的血肉为滋养,生出糜丽的绯色花朵,他想摘下一朵送给对方。
半个小时过去,黑羽快斗总算忍不住从楼顶一跃而下,展开滑翔翼慢慢悠悠地在空中盘旋。
他自诩算是个比较有耐心的人,寻找潘多拉那么长时间的失败都能一笑置之,等待着终焉到来。他现在等了半个小时,但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夜晚的工藤宅寂静无声,只一扇窗户透着点点光晕。黑羽快斗撑开窗户,裹着一片寒风,挟持一轮月亮,与床上的人四目相对,沉默。
工藤新一看上去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淡淡收回目光,抬手开了卧室灯,“你不冷吗?把窗关上。”
起先他只开了盏床头灯,暗黄灯光下朦朦胧胧映出一点五官的轮廓,发丝耷拉下来,贴着额前鬓角,整个人看上去柔和又无害。现在他开了卧室灯,那些被黑暗所掩盖的东西一览无遗,比如他碎发下掩映的耳机,比如手臂上没拆的绷带,再比如那双清明的、没有一丝困意的宝蓝色眼睛。
“两个月不见这么狼狈?”他挑了挑眉,半真不假地说着玩笑话,尾调却是下垂的。黑羽快斗嘴角仍翘着,只是弧度不自觉下落几分,眉目间也不含惯常的调笑,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心情……嗯,烦躁?工藤新一眯了眯眼,没想到这个词有朝一日能用在对方身上。
工藤新一偏了偏头,视线落于床尾打下的阴影上,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说道:“今晚的行动是我指挥的。”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心有灵犀吧,不用黑羽快斗开口,从他落在窗台的那一刻,工藤新一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床尾忽然融进一片斜斜的阴影,黑羽快斗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响起,不见多少意外,“猜到了。”空间中另一个人的存在感逐渐变得强烈起来,工藤新一注视着那团影子沿着床沿缓缓行进,最终停在身侧。他的手被人轻轻执起,黑羽快斗轻松跨过那条他们心照不宣的边界,或者说,那条边界早就摇摇欲坠,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打破,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它坍塌陨灭。
“不打算说说吗,怎么受的伤。”回过神来,黑羽快斗的眼睛近在咫尺。工藤新一眨眨眼,不答,微微用力试图抽回手,对面的人马上察觉到他的意图,也稍微用了点力握住。就算这时这人也很细心,力度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抽回自己的手未果,他也放弃了这种略显无聊的争执,反正扯来扯去最终受罪的还是他的手,索性就放任对方握着,就当贴了个人形暖宝宝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在情况危急的时候抢刀出了点小差错,不小心划了一道。”他说得轻描淡写,黑羽快斗听得嘴角紧抿,扑克脸悄无声息崩得一干二净,心里开得很灿烂的绯色花朵也随着他低落下去的情绪萎靡。
这人实在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也没有展示伤痕的癖好,自认为删去中间过程拼接前后因果差不多也是这么回事,能用一句话解释完的就没必要用两句话,只是这总归不能让担忧完全消去,也不能让一些人满意。
“好了,我让你等着不是让你来听这个的,这只是意外而已。”鬼使神差的,工藤新一破天荒安慰了一句,虽然这话并没有起到多少安慰的效果,甚至于黑羽快斗的眼睛在听到“意外”二字时又沉了沉,但效果也是有的,具体表现为对方的注意力从“受伤”上分出来一点到“你想说什么”上。
工藤新一招了招手,然后在对方心思乱飞、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十分不温柔地扯着黑羽快斗的领带,把人拉着向下几分,脸还被不安分的三角形吊坠轻拍了几下,蜻蜓点水般在唇上亲了一下,不对,啄了一下。
他松开紧攥领带的手,向后靠着枕头,另一只手还被有些呆住的人握着,他使了力,依旧抽不出来。于是工藤新一彻底放弃解救自己的手,轻声说:“这就是我的回答。”
什么回答?黑羽快斗刚刚回过神来,唇上的触感真实又虚幻,心脏开出的花疯狂生长,艳丽的花瓣几乎要从喉间溢出。他眨了眨眼,看到红玛瑙似的耳垂,喉结上下动了动,蓦然想起那条巷子,那个略带荒谬的、玩笑般的“帮忙”,还有他最后藏着一点真心的那句——
可以再亲一下吗?
——可以。
这真是太犯规了。到底有谁能拒绝工藤新一?黑羽快斗短促地低笑一声,拉进距离,卧室灯不知何时关了,此时又仅亮着一盏床头灯,他就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中蓦然闯进工藤新一视线中。柔和灯光让黑羽快斗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眼底毫不掩饰欲望盛开。他从心上折下一朵最艳丽的绯花,捧着,献给他唯一的观众,声音低低响起,“你在安慰我吗?但这样诚意还不够啊侦探。”
等等,他不是这个意思。工藤新一浑身细胞都警觉起来,下意识张口想说些什么,殊不知这举动在对方看来简直是某种变相的邀请,呼吸顷刻间被轻而易举夺走。
他认命闭上眼,任由黑羽快斗肆无忌惮逐渐加深这个吻。
他是不是还有虎牙。工藤新一模模糊糊间想,感觉自己嘴唇被当成了磨牙棒,偶尔被黑羽快斗尖锐的虎牙轻轻摩挲。
“你不专心。”过于嘶哑的声音从喉间滚出,震动随之传递而来。工藤新一懒懒掀起眼皮,撞上一双带笑的眼,从单片眼镜的反光,他看到自己的情况貌似有点糟糕。
算了,左右不能更糟糕了。
………………
工藤新一没好气地推开还想凑上来的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把‘伊甸之东’还回去了吗?”
黑羽快斗手一僵,口袋的宝石触感忽然就变得分外明显,他略显心虚地咳一声,“还没有。”说罢又转头去看床上的人。
“……你不会想让我去还吧?”工藤新一不可置信。
“没有。”黑羽快斗再度咳了两声。但说实在的,他之前宝石都是顺手扔给工藤新一的,已经很久没自己还过了,还真有点久违的感觉。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以为有始无终的也都结果了,今晚非常圆满。“我该走了。晚安。”黑羽快斗起身,再次从窗口跳出去。
刚准备提醒他可以走正门没必要跳楼,但开口慢了一步以致于只能目送对方离开的工藤新一:“…………”
“晚安。”他说,熄了床头灯,黑暗沉沉笼罩下来。
5.
“无不无聊。”工藤新一挑了挑眉,估摸着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干脆走到一旁,倚着一棵刚开花的树,扶疏枝叶间淡粉色花朵交相辉映,此时夕阳将落未落,细碎的光影从罅隙中透出,落了满身,像破碎的玻璃,宝石蓝眼里的碎光尤其闪烁。
他被人堵了,堵他的那人长了一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挂着很灿烂的微笑——至少他不会这样笑得像个傻子,工藤新一暗自腹诽,于是那张很相像的脸又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兰,你先回去吧。”工藤新一转头对站在一旁进退维谷的女孩说。毛利兰目光在他们之间飞速流转,最后定格在他脸上,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神色,“好。”工藤新一确信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怀疑和不可置信,以及一句明晃晃的“这叫不熟?”,顿时颇为头疼,感觉自己在对方心里的良好形象崩了个彻底。
目送女孩彻底走远,黑羽快斗转头看向在场一脸淡然的另一个人,眼里兴味更浓,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点头之交?不是很熟?”
这都能听到?工藤新一表情木了一瞬。
“有什么问题吗?”他换了种更疑惑的语气,好似在真心实意地不解,“我接触的是怪盗,又不是黑羽快斗,不能因为这两个读音相近就简单粗暴画上等号吧?你说对吗,黑羽君?”他特意加重了“黑羽”二字,但仔细一看,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些许戏谑的光,只是藏在春日夕阳的余晖中,化为一片潺潺春水,看不真切。
黑羽快斗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解释,愣了一下,然后低声笑了起来,那种伪装的阳光开朗微笑在低头抬头间瞬间变了味道,是他熟悉的那种蛊惑似的、又志在必得胜券在握的笑意。
他状似无奈叹息一声,“好吧,真无情啊,”随后又扬起笑意,“那么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黑羽快斗,今年十八岁,会开飞机,会撬……呃,脑子转的还算快,跟上你的思路应该不成问题。喜欢甜食,喜欢魔术,还喜欢工藤新一。怎么样,名侦探考虑考虑吗?”他有双笑起来非常诱人的眼睛,眼角上扬,显得深情又专一。
工藤新一不为所动,也陪着他演,半真不假地道:“如果你不突然搞失踪,那我可以再想想。”
“啊啊,名侦探真是无情啊。”黑羽快斗没理也当作有理,凑近了想从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动摇,但很遗憾的是,他除了自己的倒影什么也没看到。
“走吗?我记得附近新开了家甜品店。”
“嗯?好啊。”话题转移得猝不及防,黑羽快斗下意识答应一句,慢半拍开始回想那家甜品店,是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忍不住望向走在前面快他半步的人,脚下两个身量相近的影子交叠融合,又随着步伐的快慢分分合合,却始终藕断丝连,没完全彻底分离过。
感受到身后如有实质的目光,工藤新一轻飘飘回视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保持着沉默。
直到站在店门,看到店内颇具风格的鸽子风铃挂饰,黑羽快斗猛然想起这好像是他曾经跟工藤新一提过一嘴的甜品店,这是他很喜欢的一家,不仅因为这家草莓慕斯独特的味道,还有店内的装潢,头顶清脆的风铃声总能让他不自觉安定下来。
“走吧。”黑羽快斗指尖勾着两份包装精致的小蛋糕,将其中一份递给工藤新一,后者略带疑惑地接过,透过透明的玻璃纸,里面躺着一份澄黄色的毛巾卷,他愣了一下,这时黑羽快斗解释一句:“太晚了,柠檬派卖完了。但这个也是柠檬味的。”
他表情无辜,眨了眨眼,在工藤新一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点狡黠,“你应该会喜欢的吧?”
开玩笑,哪位点头之交会记得对方喜好,哪位点头之交会记得一年前无心脱口的一句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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