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茉莉

　　莫莉睡觉的时候喜欢平躺着仰面朝天，双手环抱在胸前，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叶薇尔知道她还醒着，一遍遍伸张着五指，直到保证自己不会过分用力，才去掰开她的掌心，抹掉里面一层薄薄的汗，让一只没有温度的手钻了进去，停留片刻后，略带不舍地把带着红痕的手腕从被窝里拿出来，动作轻柔地涂抹上药膏，缠上绷带。

　　一阵舒缓的药味弥漫开，无端放松了氛围。

　　莫莉仍然闭着眼，但微微皱起的眉毛渐渐展开。
　　半晌，她终于能够肯定一直黏在脸上的视线转移了，悄悄抬起一点眼皮，在缝隙里看见了叶薇尔因为低头而垂落的银白色发丝，还有她那只正在接受善待的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让她受到伤害的也是叶薇尔。

　　这中间太多事情她也懒得梳理，只能确认一点——现在所经历的，都不是她想要的。
　　该找机会逃出去了。

　　或许是心虚。
　　叶薇尔一圈圈细致地缠好绷带，在末端打了个灵巧的蝴蝶结，指尖轻弹蝴蝶结的尾巴。

　　莫莉的神经随着末尾的抖动颤了一下，猛地往后一收手。
　　再次阖上眼。
　　心脏砰砰乱跳，表面却裹得像个木乃伊，再过千年也不会变化。

　　然而，一道夹带着戏谑的笑声响起，以阴柔的语调击碎了勉强坚持的外壳。
　　“就知道你是在装睡。”

　　“……”

　　莫莉无奈睁开眼，对上叶薇尔探究的目光。

　　也不知她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了什么，竟然笑起来，捧着脸，支起胳膊撑在床垫上。
　　“我突然发现，你还有点可爱。”

　　“……”
　　莫莉把富有“攻击性”的嫌弃话过了一遍脑，分析不出说出口后的结果，于是选择了闭嘴敛气，保持沉默。

　　她翻了个身，在即将进入视线盲区的地方暗暗地给了叶薇尔一个白眼，转头打算继续装睡。

　　还没等她摆出合适的姿势，下一秒，身下的床垫突然凹陷下去——朝着叶薇尔所在的方向。
　　不出任何意外的，也没有多余的抵抗时间，莫莉顺利地滑进了叶薇尔的怀里。

　　叶薇尔一低头，裹挟着凉意的呼吸喷洒在莫莉耳侧。
　　莫莉惊觉，抬眼看向她，紧接着全身泛起僵硬，仿若套上了穿山甲的铠甲，自动开启了保卫模式。

　　这位吸血鬼伯爵可能是听到了模式开启时的那声“叮咚——”，盯着她观察了好一会儿，毫无征兆地定下了两人拉扯战争的结局。
　　“夜深了，你还受着伤，应该早点一起休息。”

　　莫莉不知缘由，但身心早就被疲累浇透了，很快顺着她的话应下：“好。”

　　“嗯，那我们睡下。”
　　叶薇尔说着，拥着莫莉直接攀上床榻，掀开被子，再盖上，把两人的温度融合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

　　？
　　！

　　莫莉往前回忆了两句话，这才反应过来，叶薇尔言语里的重点是“一起”和“我们”。
　　是躺在一张床上的休息。

　　原来方才那场拉扯战争是以宣告叶薇尔胜利为结局。

　　所幸，伯爵是个言出必行的吸血鬼，没有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抱着。

　　最早阖上眼装睡的人反而有些入睡困难了。
　　莫莉小范围地挣扎了两下，在叶薇尔的怀抱里找了个相对舒适的位置，等着自身的温暖慢慢传递过去，渐渐适应。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她等得无聊，一边对着叶薇尔似睡非睡的脸数睫毛，一边在心里盘算着逃出城堡的计划。

　　睫毛数不清，计划也没个准确。
　　载着时间的小船悠悠然漂过长河，伴着卧室里芬芳的花香，把莫莉渡到了安心的彼岸。她在冷暖之间找到了适合生存的岛屿，融化了寒冰，也消解酷暑。

　　**

　　最近这段时间，莫莉几乎失去了对于日月的分辨。
　　吸血鬼畏光，尤其是眼睛。
　　以往白天的时候，叶薇尔都待在一间被厚重窗帘遮盖着的房间里，或是睡个囫囵觉，或是心不在焉地修炼家族秘法——毕竟她有天赋和实力傍身，不需要太专心。只有志在变得更加强大时，勤学苦练才是必需品。
　　而在叶薇尔把莫莉叼回城堡之后，独处在白天黑夜里的吸血鬼拥有了伙伴。

　　叶薇尔总是想和莫莉待在一起。
　　于是，她走出了经常待着的房间，来到“囚禁”着莫莉的房间。
　　第一时间拉上窗帘，避免有攻击性的阳光照进来。

　　可这只是避免了被阳光照晒到，避免不了伤害。
　　被“囚禁”着的人看似是朵纯良无害的小花，却在第一个夜晚，张开了藏匿起来的一嘴獠牙，在罪大恶极的吸血鬼伯爵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圈带血的牙印。
　　这点小伤对吸血鬼强大的体魄来说，等同于挠痒痒。
　　叶薇尔甚至还很乐意看见莫莉反抗时的样子。

　　此刻，是新一天的伊始。
　　新鲜的太阳光穿过树梢，划过蝴蝶翩飞的翅膀，在城堡的花园里点缀下最明艳的色彩。所有黑夜遗留下的黯淡都因阳光的来到而消散。

　　不知怎的，这抹小小的阳光找到了昨天夜里未遮挡严实的窗帘，从窗帘的缝隙间钻进卧室，恰好落在叶薇尔的眼皮上。

　　昏沉的叶薇尔还没清楚地意识到正在面对什么，叮咛了两声，下意识睁开眼。
　　一瞬间，瞳孔收紧，微小的光芒成倍放大，带来如洪水猛兽般的伤害。

　　叶薇尔闭上眼，揭被而起，顶着狼狈的模样在暗处休养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这抹微小的光会跟着她，如影随形。

　　她立起腰杆坐在床上，光也向上猛跳一下。
　　她蹒跚着往左挪了一步，光也往左溜了一寸。

　　这……必然是人为的结果。

　　果然，有一道尽显“懵懂”的声音在不远不近处响起，还泛起一串关于被褥床榻的摩擦声，好似某人刚刚醒来，“你……怎么了？”

　　叶薇尔哂笑一声，精准地寻到莫莉的方位，一下扑上去，让阳光落在后脑勺，忽略她的眼睛。

　　“你！”莫莉已经安排好的解释词尽数湮灭，只剩下一道惊呼。

　　叶薇尔枕在莫莉的颈窝，渴求着掠夺她的生命力，双目紧闭，瓮声瓮气地说：“醒了？”
　　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就只是一个如同往常的、宁静却不安宁的早晨。

　　莫莉无故哽了一下，嗓子和胆子一起吊在半空，“醒了……刚醒。”

　　才怪。

　　叶薇尔的眼睛终于恢复过来，缓缓张开，起身的时候顺便瞥了一下遗落在床边用来连接、控制窗帘的两条丝线。
　　看来某人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作案工具”。

　　叶薇尔垂着眼帘，似笑非笑地看向莫莉，说：“亲爱的，我怎么觉得你在说谎？你好像比我醒得早？”

　　莫莉：“你的错觉。”

　　“只是错觉吗？”叶薇尔说，“我怎么感觉到，有人亲吻过我的脸颊呢？”

　　“……”莫莉安静了几秒，说，“那就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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