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落心

　　此后数日，白珞也逐渐能坦然接受菀珉的离去，只是偶尔还是会有些黯然神伤。
　　而此刻，姻缘司，难得见月神在。
　　而案台前，摆着的是缘石和断掉的红线，许落琦看着这红线失神，唇边还残留着血迹。
　　白珞看着两块缘石上的名字，却也不知如何安慰。
　　“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许落琦忽然问，“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渡劫，他不会死的。”
　　“渡劫是你能掌控的，动心不是。”
　　许落琦动心不受自己掌控。
　　她的劫也是因为动心，才会为她而死。
　　许落琦不言。
　　白珞却看着这缘石，忽然问了一句：“你何以知晓自己动了情？”
　　许落琦猝然抬眸。
　　这不是她会问出的问题。
　　“白珞，你修的可是无情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少女也反应过来了自己问了什么，不由得蹙了下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大概是疯了，你当我没问。”
　　许落琦倒是有问必答，只招了招手，不甚在意地道：“没事没事，告诉你也没什么。其实很简单啊，会担心对方，会思念在意对方，愿为对方心甘情愿付出，差不多就这些吧。”
　　少女不由自主握紧了茶杯。
　　“古书里不是还写，心跳失序之类的吗？”
　　许落琦更加奇怪，“你还看这些？那不一样，有的人的爱是自私的，有的人的爱是细水长流的，有的人的爱是轰轰烈烈的，各有不同。”
　　正因为爱不好定义，总有人动心了而不自知，也有人爱得太极端。
　　许落琦似乎察觉了什么，她不太放心地看向自己的好友：“你对混沌之处那个少年动心了？”
　　白珞本想下意识否认，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住了。
　　没有听到好友的否认，许落琦忽然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讷讷道：“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如果动心了，必然还是要知道的。”
　　“你的缘石上没有任何红线。”
　　这是自然的，但不对劲的是另一件事。
　　“我这里没有黎洛的缘石。”
　　要知道，就连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主神的缘石，这里都存有，没有缘石基本就意味着这个世界没有这个人，完全否认了这个人的存在。

　　白珞住所所在的空间，已经入秋了，随着天气的变化，黎洛又开始闲在家里了，不再出门四处走动。
　　这日，小姑娘说要去姻缘司找渡劫失败的许落琦安慰一下，他便随她去了，在家里无聊地下棋。
　　结果白珞下午就回来了，比想象中的快多了，她一回来便回了书房，翻阅书籍，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除却闷闷不乐，还带了些烦躁。
　　她甚至连晚膳都不准备吃。
　　虽说修真者吃不吃都不重要，但往日里她可是每餐都陪着他一起吃了的。
　　他也有些郁闷，便去书房找人。
　　少年正准备敲门，便见门开了，白珞揉着眉心出来，也没料到他在这儿，差点儿撞进他怀里。
　　抬眼见是他，她正想说什么，却见少年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书桌上摊开的古书内容上。
　　“你觉得我是幻术？”
　　黎洛顿了顿，开口问道。
　　她低眸不答。
　　他却又想起她上午去的是姻缘司，一下了然。
　　看来是发现没有他的缘石了。
　　少年微微勾唇，可是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去问姻缘？
　　“小姑娘，”少年笑着带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心脏鲜活地跳动着，心跳声仿佛震耳欲聋，他问，“你能感受到我的心吗？”
　　白珞一顿。
　　这个动作，实在太暧昧了些。
　　“你能感受到，我就是真实的。”
　　“你需要我，我就会存在。”
　　白珞忽然抬眸，少年眼中映着她，带了些浅显笑意，还有不太明显的柔情。
　　“你爱我，我就会一直存在。”
　　白珞只觉不可思议。
　　她从未想过，这份心思在被她察觉之际，便被对方直白地指出了。
　　少年低叹一声。
　　本来不想这么早又这么突然地告诉她的。
　　“我因爱你而存在。”
　　“我属于你，白珞。”
　　她愣了会儿，随后哑然失笑。
　　说来也是，没有人会比黎洛更了解她，也没有人会比黎洛更懂如何爱她，她动心也无可厚非。
　　纵然她隐藏得再好，也会被他一眼看出。
　　“我可是修的无情道，你这是在断我的路。”
　　闻言，少年挑了挑眉，松开她的手，转又抬起她的下颌，似笑非笑地开口：“小姑娘，我才告的白，你就这反应？怎么，我比不上你的道？”
　　他又轻点了点她的唇珠，带了些不明的意味。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都仿佛烧起来了一般，少年五官太过精致绝艳，令人难以直视，尤其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恃美行凶起来简直无法拒绝。
　　她猛地一退。
　　少年垂眸失笑。
　　“勉强……可以比得上我的道吧，再说。”
　　毕竟他既是另一个她，说不准此般动情也不算毁道，相当于自己爱自己？
　　黎洛拿折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整天胡思乱想，居然不信任我？小姑娘，我可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不会离开。

　　时日恍惚而过，已然入冬，白珞闭关修炼去了，而那向来懒散的少年，难得没有披着厚重的大氅，反倒拖着步子走到她屋子外围。
　　竹影斑驳。
　　不久，预料之中，有人来了。
　　来者蒙着面，警惕地逐渐靠近。只见小亭中少年正端坐着，焚香净手，身着天青，举止从容矜贵，这般气度好似不论做什么都是信手拈来的。
　　他身前摆着古琴，微风吹起白帷，少年的容貌隐在那之后，朦胧中自有远山薄雾之感。
　　刺客们直觉不妙，彼此对视一眼，便一齐冲了上去。
　　竹林中隐藏的修士也朝少年出手。
　　此般危急险境，但见他唇角一勾，拨弦起音，霎时仙力随乐声波动开，有的离得近的还未反应过来便暴毙而亡。
　　黎洛唇色渐白，他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弹奏，分明是悠扬乐音，此时却宛如夺命破阵曲，少年便是那玉面修罗，指尖浮动间淌出优美旋律，又葬送数人性命。
　　还是有人寻机攻向了他，发冠掉落，华发披散，少年垂着头，轻而缓地笑了。
　　“白珞闭关，我自是要护着的。”
　　“所以，烦请诸位——”
　　他抬起眸，眼中笑意未散，五官于凌乱中显露，精致得有些失真，张扬的容色简直遮去了他给人的危险感，却听他续道：
　　“赴黄泉。”
　　话音落下的那刻，弦断音凄，杀招既出，尾调渐高。
　　一弦一弦断，指尖染血。
　　一曲终，人尽散。
　　折扇取命毫厘间，琴曲杀人无形中。
　　血落处如梅盛放。美得冶丽，美得肃杀。
　　门处有声响，他再抬眸，只见白珞抱着披风而来，给他系上，复又执起他的手，仙力流转，止血治伤。
　　“哪有这么娇弱？”黎洛笑了，但估计以小姑娘的性子不会让他抽回手，遂没有做无用功。
　　“你的折扇呢？做什么非要这么杀人。”
　　黎洛心道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实力消退了才用的琴啊。
　　“知道你会听到我弹琴，”他拖长了调子，言语中含着笑意，“炫给你看的。”
　　“……”白珞真不知道如何评价此人了。
　　治好手上的伤后她便松了手，不过在她松手时，某人又早有预料地和她十指相扣。
　　她一僵。
　　修无情道这么些年，忽而做出如此举动，一时间实在难以习惯。
　　“对了，我想了想，结界还是设下最好。”她无意识地转移话题了。
　　“嗯。”
　　他牵着她往屋内走。
　　灵力却是不动声色地淌过她的经脉，确认并非因走火入魔而中断闭关后，黎洛方才松了口气。
　　“小姑娘。”
　　冬日冰寒，他裹着披风，呼出一口热气，压下内里的伤势，忽而笑了。
　　“嗯？”
　　“第二年了。”
　　时光荏苒，不知觉间，他们相识竟有了两年。
　　而黎洛只觉不够，而此般话语，却再难吐露分毫。
　　“话说我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你也没有生辰吗？”
　　“或许，我们相遇之日可以算。”他十分不客气地落座在榻边，抬头看她整理案台，又道，“不过，我对过生辰也不甚在意，你陪我的日日夜夜已是弥足珍贵。”
　　她动作一顿。
　　白珞心中轻叹，某人说起情话来真是信手拈来。
　　倒是又忆起另一事，“我问过许落琦了，她也不知从混沌之处出来的后遗症何解，那你岂不是每年冬日都十分难捱？”
　　这是在转移话题了。
　　黎洛不在意，挑了挑眉，捋好头发变出发带随手扎起来，“无非冷些，有你的蝴蝶胸针在呢。”
　　这话语里半真半假，白珞没能听出来，只点点头，“那我冬日尽量不出去了。”
　　正思虑着扯的谎是否太明显了，却不防少女这般回复，他轻怔了下，心中软成一片，想也没想便起身揽过她的肩。
　　白珞乍然面对他的脸，正要问怎么了，便见他俯身吻了下她的唇。
　　蜻蜓点水般。
　　意外的，修炼无情道清修这么些年，她丝毫不排斥这样的接触。
　　他的唇软软的，确实很好亲。
　　想到这些，她整个人都无所适从了，不必想也知道耳朵定然红了，说不定向来寒若冰霜的脸也红了。
　　“你既然为你的蓝颜知己做到了这个地步，”他的眸光扫过她因羞赧而变得绯红的脸，唇角一翘，“我自然要做些表示。”
　　…哪是什么蓝颜知己，分明是祸水。
　　于是这个冬日、这个新年，又是两人一起过，在这方小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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