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Ⅰ·达摩克利斯之剑（上）

　　景山公园西北方十公里处的巨大山体洞穴内，是一个实验室。
　　山体深处，山岩的脉络被人工掏空，一个类似巨大水晶的堡垒，由不规则多面体改装的防弹玻璃组装而成，这并非普通的材料，而是多层能量折射晶体——经过相位调制的强化聚变玻璃。折射而下的光芒映在装满透明液体的实验器皿上，能量屏障隔绝了实验体和外部的接触。
　　实验台上摆放着奇形怪状的仪器，巨大水母形的金属仪器中盛放着绿色粘稠的液体，装有液体的水母触角连接着实验室中央的两个透明实验器皿。半空中的大型全息投影设备不断投射出复杂的三维模型和数据图表，整个空间弥漫着一层活性化雾——淡蓝色的冷光粒子尘埃，随着楚七的脚步，尘埃云在路径上被激活，瞬间点亮，勾勒出她的行踪轨迹。

　　“实验成功了”，楚七看向那具由内破坏而出实验器皿，透明的液体流了一地。而另外一个透明的实验器皿中的生物体，生命信号读数已彻底归零，生物光谱特征完全消失。
　　Vela通过楚七的护目镜，开始扫描现场并总结数据，“这是011号异种（Aline No.11），数据库记载，上一次活性化出现于标准时历 2074 年，011号异种的出现意味着——”。
　　“我知道，意味着战争，即将拉开序幕”，死亡，将再一次降临这片土地，黎明，永远在前方。

　　2074年，在覆盖行星北极、厚达数千米的冰盖底层，探钻小组发现了一具被奇寒完全固化的方碑式结构体——即一具冰冻的棺椁，棺椁上的拓扑铭文散发着微弱光芒。冰封的是一具有微弱气息的生物体，生物体背后六片精密如蛛网、由未知银白色纳米晶体构成的折叠翼结构。覆盖躯干的“圣袍”实际是高度集成的微机械外骨骼系统，而它类似人类四肢的部分，则被收拢在螺旋状、高频振动的光子刃结构之内，头部被一层似乎是活体金属、流动着幽蓝能量的钛铱合金面罩完全覆盖，或者说，011号异种，本来就没有脸。

　　楚七手中的相位脉冲枪调至主动感应模式，枪口能量光环缓缓旋转，“两个011号异种，失败了一个，被唤醒了一个，有人违背了《黎明公约》的基本条款，私下进行了被禁止的激活实验”，她警惕地扫描着实验室的阴影角落，寻找任何活动热源或能量留。“Vela，接入院长权限量子信道。”

　　“权限确认。正在建立零级加密链路……链接稳定，零号。”

　　“难得啊，亲爱的，见你一面可真地太难了”，莱昂纳多接通了手环，量子手环上在他前方的半米处投射出楚七的身影，看样子是在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只不过这实验室很糟糕。
　　莱昂纳多的红瞳含着笑意，左眼佩戴的单片扫描仪边框在头顶人造穹顶的星光模拟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能量流光泽，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楚七注意到他左耳的十字架红宝石耳坠颜色变得更加深艳，她叹了口气，“莱昂纳多，你闲适的样子，真欠揍”。
　　“哦，让你难受了，我真抱歉”，莱昂纳多丝毫没有表示歉意的意味，他放松地向后靠着，翘起了腿。
　　楚七忍着暴走的脾气，“没有人说过，你这个老头子，真的很讨人厌吗？”。

　　坐在莱昂纳多对面的希尔伯格听到“零号”这个代号时，身体微不可见地绷紧。他向通讯对面的零号看去，由于带着护目镜以及口罩，希尔伯格并不能看清零号的样子，只知道是一个女生。
　　学院的传奇人物，是一位女性。
　　从他知道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时，伴随着学院最初的荣光，是一个代号，零。
　　在数学体系中，零，表示没有任何数量，是计数和测量的基础，起到占位作用，没有零，这个数就会改变。在物理学体系中，零代表物理状态的极限，预示着宇宙的起源与奥秘。
　　零，是参照系，是宇宙诞生的起点。而这个富有特殊寓意的数字，是一个人的代号，只有她才能拥有这个代号。学院建立之初，她便存在。她的传奇事迹被写入编码程序，她死去的那一天，会作为人类的英雄而被全世界所知。只要编码存在，她作为先驱者为人类奉献的所有，即存在。
　　在001号绝密档案之前，她是最初始的源头。希尔伯格·威灵顿进入学院的目的就是，查清001号绝密档案的事件起源及终止。或者，是，零号。

　　“亲爱的，只有你会说我是个老头子，明明我的生理数据可是永远的黄金 25 岁”，莱昂纳多放下了手中的书，“我英俊倜傥的外表，我绅士的风度，我博识的谈吐，可是迷倒了万千的女士，居然有人说我是个老头子，真让我伤心”，他心碎的表情出现，出现在那张精致的，只有二十多岁的脸上。
　　希尔伯格已经见怪不怪，他们的院长是个不会老去的古灵精怪的老妖怪，当然，这句话是院长自己给自己的定义。
　　楚七移开了身，以便对面满嘴跑火车的莱昂纳多能够看清楚些，“当然，你的时间感知能力确实应该被‘校准’一下了，毕竟你的活性化时间远在学院创世档案记载之前，老头子这个称呼你应该适应”。

　　希尔伯格一直平静的蓝眸在看到异种的那一刻有了微微地放大，“这是……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具备人形的异种生物。
　　“011号异型，遗忘时代的遗物。之后，你还会见到更多”，莱昂纳多挑眉，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悲伤，“有人似乎按捺不住了，这意味着我的假期即将结束，要开始投入忙碌的工作了”。
　　另一头的楚七注意到旁边的希尔伯格，银发蓝眸，这位学生神色平静淡漠，丝毫没有被震撼到的冲击，“你的学生？”
　　莱昂纳多嗯了一声，喝了口咖啡后才慢悠悠说道，“我们学院将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希尔伯格·威灵顿，未来，你们会成为搭档”。

　　“威灵顿家族？”，威灵顿这个姓，让楚七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希尔伯格长得很像的人。
　　院长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亲爱的，我们要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好准备了”，一场残酷的、血腥的战争即将开始。
　　希尔伯格适时起身离开，“我想我需要为两位的谈话留出空间”，今天是他到学院报到的日子，按例需见过院长，之后再去新生报到处。
　　莱昂纳多微笑着和他道别，“希尔伯格·威灵顿，希望你顺利度过这四年的学习生活”。
　　“谢谢院长”，希尔伯格绅士地同院长以及零号告别。

　　“学院将在三分钟后响起一级警钟，除此之外，我们有必要将此事告知军方和政府，至于皇室，我觉得——随意”，楚七在实验室没有任何发现，这具失败的011号异种，残骸将被回收，送进学院主脑深层的数据解剖库。
　　“有人违反了黎明公约，而且明目张胆在向我们挑衅”，莱昂纳多见到011号异种，还有点恍惚，距离他上次见到，已经是三百年前了，“这真像战争的号角，真是令人怀念又痛苦啊”，脑海里闪过那场2171年的战场场面，混乱，血腥，战争号角吹响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陷入混战。人们的哀嚎声，刀剑、热兵器、核武轰炸交织的声音，在他脑中重现，断肢残骸遍地，绝望蔓延大地……“Vela，战争，要开始了”，这次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倒在黎明之前。
　　“莱昂纳多，基于数据分析，我能给出的答案是——做好一切战斗准备”，Vela机械的声音回复着。
　　莱昂纳多失笑，“是啊，现在的你只会理性地回复我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年轻小伙了，三百年了，很多事情已经变了。

　　“牺牲，伴随着文明，文明赋予进步以牺牲”，楚七见证了许多牺牲，也必将倒在黎明之前，这是宿命，她并不觉得有多么地悲伤和遗憾，“而Vela，会代替我们见证——黎明”。
　　莱昂纳多叹了口气，“荣光之下，皆是牺牲。这样的牺牲，有我，有你，有他们”，沉默了一瞬后，他转换了轻松的语气说道，“亲爱的，根据Vela的报告，这是你第八百三十七次使用超高危武器，那么按照学院的《高危行为约束及归档条例》，你应该在第三天向我提交一份不少于三千字的检讨书及不少于一万字的书面任务情况报告”。
　　“再见！”，楚七干脆地切断了通讯。
　　“哈哈哈”，“还是老样子”，莱昂纳多欢畅地笑了起来。

　　推门而入的院长助理阿尔维德面无表情地放下厚厚的一堆文件，“尊敬的院长阁下，在您失踪的三百二十一天里，共有七百三十份文件待处理，紧急的文件得到您的权限后，我已经处理，剩余的五百七十三份，需要您亲自过目并决定”。
　　戴着金丝眼镜的阿尔维德神情严肃，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他手里甚至拿着一份长长的清单，莱昂纳多瞟眼看到了一些勾勾叉叉，叉的部分占了大多数。他很悲伤地叹了口气，觉得手里的咖啡并没有那么美味了，“阿尔维德，你要知道，你是二十二岁，不是八十二岁。你虽然是一个天才，但是，我必须严肃地告诉你，天才也是需要正常的放松和休息时间的”。

　　院长办公室沉默一瞬后，阿尔维德一连串的词语吐出，“尊敬的院长阁下，按照科学的作息时间以及结合个人体质，我每天只需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剩下的时间处理公务绰绰有余。我甚至还能抽出四个小时的时间研习中世纪艺术史，以及神学和物理学的关系”。
　　“关于中世纪艺术史，我个人更加倾向于研究战乱对于文化艺术产生的影响，譬如蛮族入侵的部落艺术、哥特王国的遗存艺术等。相比较之下，我更喜欢神学和物理学之间的关系研究，这两个概念分别从精神信仰和实证研究的角度阐述世界的本质与人类的存在，二者共同丰富了人类对世界和自身的认知”。
　　“两者的研究范畴虽然不同，但我们可以发现引力虽然支配着天体的运动，而最初的天体我们并不知道是如何运动起来的，牛顿认为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可简单称为上帝之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改变了对时空的物理认知，但量子力学揭示了微观世界的奇妙特性，挑战了传统物理观念”，阿尔维德滔滔不绝，显然如果不是时间限制，他可能要继续说下去，比如宇宙秩序的现象背后一定有设计者、以神学解释圣经中的神秘事件、炼金术和神学研究的结合等等，诸如此类。
　　阿尔维德看了眼手表，“很遗憾，由于时间缘故，不能继续探讨这个非常有趣的话题。尊敬的院长阁下，综上，我想说的是，我的作息非常科学，且能在保证身体健康的情况下不断学习新的知识理论，当然此类知识运用到实践层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呃……”，这下，莱昂纳多笑不出来了 ，在这个学院被禁止的十大事件之一就是——不要和只会走路、吃饭、睡觉、学习、工作的阿尔维德讨论是否科学这个话题。他看着人畜无害的阿尔维德，企图蒙混过关，“咳咳～”，“阿尔维德，你要知道，我是一个老头子了，长时间办公对颈椎和视力并不好”。
　　阿尔维德并不讲情面，将标为红色的文件打开，并递上了钢笔，“莱昂纳多院长，您的体检报告显示，您并无大碍，甚至比我还要健康”，“今天，您必须处理完三分之一分的文件，才可以下班”。
　　莱昂纳多在阿尔维德的注视下认命地翻开了文件，很好，这很阿尔维德，笔尖擦过纸面的声音唰唰的响起。哎哟，他这把老骨头……

　　三分钟后，一级警钟响彻整个学院，持续整整一分钟。
　　希尔伯格踏在通往新生节点注册区的磁流管悬浮平台上，脚步停驻。他望向穹顶之外那片巨大的模拟全息星图——深邃、无边，变幻着宇宙膨胀初期的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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