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江岳

　　这时包厢门那里发出了一些异常响动。
　　我飘得近了些，透过没关上的卫生间门，看见一个男人跌跌撞撞的从包间门闯了进来。
　　关于这个醉鬼的来历，我事后想了想，大概是商东方在抱江既白到房间休息时遇到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导致她抛下醉鬼不看而专心爱情了。但此时的我并不打算深想，只是心下警惕了起来。
　　那醉鬼应该是其他包厢的，出了包厢后找不到回去的路，就随便进了这个未上锁的房门。
　　醉鬼大哥睁着那双迷蒙的一双眼环视了一圈，发现空无一人，他不满地嘟囔了句什么，坐在沙发上拿起江淮准用过的杯子，把瓶里仅剩的果酒喝了个精光。之后咂摸了下，又直接躺下了。片刻后又站了起来，歪歪斜斜的往卫生间走，然后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与江淮准面面相觑。
　　“你是……鸭？”醉鬼打了个九格，指着江淮准点了点，露出那口大黄牙嘿嘿的笑，“什么‘归途清吧’，娱乐场所该有的不是照样有么……你、多少钱，今晚我包了好不好啊……”
　　？！
　　我心中惊涛骇浪，醉鬼却已经伸手想要捞江淮准的腰。好在江淮准虽然呆，但是并不傻，后退一步躲掉醉鬼的手，像是醒了点酒，但说出口的话让我差点炸掉。
　　他对那个中年发福的秃头大哥进行询问：“岳桓？”
　　好了知道你才醉着快闭嘴吧！
　　此处我要澄清两点。
　　其一，我的躯壳目前年龄停格在二十三岁，而灵魂也就出窍了不到半个月，由此可知，我并没有中年发福。
　　其二，我虽说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但头发依然茂盛。
　　江淮准的这句话直接就让身为码农的我破除了全部的防御——简称破防。
　　可恨的是那醉鬼“嗯”了声表示疑问，却因酒精麻痹多少有点语调没能上扬得起来，含糊不清就像是应了这声一样。
　　江淮准自然的走过去，对醉鬼大哥微微颔首，道：“走吧。”
　　大哥的CPU好像也有点炸，但有鸭陪谁不乐意呢。
　　他乐呵呵地抬手想要拦住江淮准的腰身，却被江淮准无意地挡开了。
　　他向大哥道歉：“我不习惯被人拘着。”
　　醉鬼大哥毫不在意，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铁瓶，扭开盖闻了闻，自我陶醉了一会儿，然后把小铁瓶往江淮准嘴里怼，道：“今天哥哥高兴，赏你点酒喝！”
　　江淮准想要挣脱，但也不知道醉鬼大哥哪来的牛力气，膀大腰圆的也挣不动。
　　江淮准的手表自动报时——十二点了。
　　我浑身一震，连忙凝神化成人身，站在醉鬼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故意压得低沉，让自己显得很凶：“喂，你在对我的朋友做什么！”
　　醉鬼并不回头，那小铁瓶中的透明液体还在往江淮准嘴里灌，江淮准备呛得直咳嗽。
　　我有些急了，扣住他的肩膀往我这边掰：“喂，跟你说话呢！”
　　天可怜见我一个新时代文弱青年，一个普普通通的宅男，虽然不见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除了在上学的时候跑跑步、上上体育课，上班之后也就没怎么锻炼了。
　　而现在为什么能把单手把一个1米8的壮汉扒到一边——我猜是与我的身高和鬼气增强的buff有关。
　　毕竟上次体检的时候我已经有186了，比面前这个人还要高一点。
　　醉鬼大哥被我拎到一边，大着舌头开始嚷嚷：“你谁啊，服务员么？老子正办事呢，给老子滚出去……还是说你也是来卖的？”
　　我揪起他的衣领，声音也带了上些怒气，一字一顿道：“你再这样说话试试？”
　　醉鬼大哥迷茫涣散的目光在与我对视后总算清醒了点，又注意到现在的情形，艰难开口道：“小帅哥对不住，躺着的那位是您的朋友么……实在抱歉。”
　　可恶，他怎么就道歉了。我才被激发出的愤怒情绪没了宣泄的地方，手一松放下他，摸摸鼻子，道：“哦，没事。”然后又想起来点什么，“你刚刚给我朋友灌了什么？”
　　大哥愣了一下，瞥了眼手上的铁瓶，态度更加诚恳了：“是瞒着我老婆私藏的酒……度数不高的，也就三四十度的样子。精酿，不会有事的。”
　　“……”我沉默，然后艰难开口，“我这位兄弟喝果酒都能醉，你说度数不高？”
　　大哥大概也没想到酒量这么差还来酒吧，本来就不清醒的脑子，现在更恍惚了。
　　我看他这副样子还是按了呼叫铃，叫服务员把这醉鬼请出酒吧。
　　在他被架走之前我劝他说：“讲真的，喜欢玩就别娶老婆，你俩都遭罪。”
　　看他这酒后的样子，之前应该也没少玩，也不知道是结婚之前玩还是在之后玩的，但是该劝还是得劝，不能白瞎了一个好姑娘。
　　听没听得进去是他的事，说不说就是我的事了。
　　我一阵后怕，要是再晚个几分钟，江淮准和那醉鬼都要滚床上去了。
　　这时我才想起沙发上还躺着我的“宿主”，便凑近观摩了一下某位目前看上去人事不省的倒霉蛋。
　　醉鬼大哥惯得一手好酒，那酒也洒了大半，因为江淮准姿势的缘故，那些没被喝下去的酒顺着脖子流到了衣领里，被衣服吸了去，胸前晕染出了一大片水渍，而耳朵随着酒精的作用和呛咳变得红润，眉心微微蹙起，呼吸有些重。
　　江淮准五官立体，带有些高加索人的血统，不笑时显得严肃，表情活泛一些的时候又显得专注。
　　而此时他的唇平平板板地轻抿着，但在他唇边还残存些酒液，眼眸微阖，又产生出一丝割裂感。
　　我有些怔愣，等指尖传来了温热柔软的触感时才猛的回神，我慌张的收回手。江淮准唇边的酒液已经被我那不听话的手指擦拭干净了。
　　这似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但作为动作的发起者，我又清楚地意识到当时的想法——这种割裂感不该存在。
　　那酒毕竟是精酿，若是有个人乍一眼看去，只会认为附着其上的是洗脸后未被擦净的水珠。
　　灵魂体是没有嗅觉的，但我见到他脸上的液珠，心里却莫名涌起一股焦躁，脑海中浮现了一幅忽隐忽现的画面，看不真切。
　　画面中我的手抚上面前人的脸，那人面上的濡湿裹进我的掌心，我下意识感知了一下，触感有些黏腻，更像我被捅刀那天从胸口汩汩流出的血。
　　但画面中的第一视角显得特别慌张，不再去揩那人脸上的血，视线下移，手掌又想去捂那人的伤口，结果才碰到衣服，那人又哀哀戚戚地喊疼。那声音有点耳熟，细听又显得陌生。
　　“我”不敢再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瞧不清容貌的人又吐了口血，猩红布满了他的口鼻。
　　他的呼吸渐弱，直至消亡。
　　“我”在最后的最后，再次伸出手抹去一层又一层的血液，裸露出来的不再是看不清面容的浓雾，而是江淮准那张双目紧闭的脸。
　　我心里一跳，而在我碰上现实中江淮准的唇时，那画面又猝然碎裂。
　　现实与虚幻交叠，我恍惚了一瞬，竟一时分不清是何时何地。
　　我的视线落在江淮准的身体各处，最后有一处正好和睁开眼的江淮准目光相接。
　　我蜷了蜷还带着些潮湿触感的指尖，勾起唇角朝江淮准道：“……江院长，还认得人么？”
　　江淮准瞳孔有些涣散，而他眯起眼，黑眸中夹杂着的几缕蓝绿色就显得有点突兀。
　　他眸子中的怔忪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他定定的看着我，道：“岳桓。”
　　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浸润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不少，其中还掺杂了些喉结振动时的沙沙声。明明是一句陈述的语句，偏偏尾音拖得很长，末了还轻轻扬了一下。
　　他的声音就像钩子勾住我的心尖，又拿软质毛刷不经意地扫过去一样，痒的不行又挣脱不掉。
　　此时的我似乎突然有了嗅觉，能闻到房间内还未完全散尽的丝丝缕缕的烟味，更多的是江淮准周身散发出的浓烈酒气。热气直冲头顶，仿佛醉的是我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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