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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再次睁开双眼，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层叠的梯田、连亘的远山。
阳光洒下来，让几人实实在在感到头顶苍穹，足履平地的安全感。
众人死里逃生，重见天日，均心绪澎湃难平，
一回身，见许翊也呆呆立在原地。
若说四位王妃此前还心存怀疑，此刻也早已将许翊奉为神祗，上前伏地叩谢仙恩、感激涕零。
遭逢一番变故，许翊心底早疲累不堪。
只想最后敲个警钟，再寻个稳妥之处先行蛰伏，好好歇息几天。
他拱拱手道，“四位夫人，在下就此离去。往日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各自珍重。
然兹事体大，还望你等能保守此事秘密，切不可将我的身份宣之于口。
更需时刻谨记，你等乃未来之人，一旦试图更改如今的历史，即刻便灰飞烟灭。”
“请问上仙，我等该如何称呼于您。”
“许翊，这是我在尘世间的姓名。”
摆脱了上仙的身份桎梏，许翊只觉一身轻松，又做回了自己。
“上仙请留步……”
右夫人走出，破天荒对着许翊行了个极为恭敬的大礼，“请上仙慢行，我尚有满腹疑问，还请上仙予以解惑。”
许翊不由拧眉，他性情温和、一贯颇有耐心，然而继续逗留只会徒增风险，不知又会引发何种变故。
他不愿久待，更无法真正为右夫人答疑解惑。
两人说话间，远处突然尘烟腾起，一行人自远处骑马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下跨一匹黑色骏马，是位背弓持剑，十七八岁俊逸非凡的少年人。
听见马蹄声，许翊转头去瞧，生生怔愣当场。
少年望向这边，急急勒马，然后旋身翩然落地。
他身形修长挺拔，一头乌亮青丝用发冠高高束起，红衣胜血，英姿飒爽。
那张巴掌大的脸上五官利落分明、尤其那双眉眼极是漂亮，纯澈清亮的眸光中敛着一股凌厉，自带一派少年人独有的桀骜。
少年抬眼看向许翊身后，敛下锋锐的目光，嘴角挂上温暖又浅浅的笑意，扬声道：
“长姐！姐姐们怎么都在这儿。”
说着潇洒地大踏步走来。
许翊眼睁睁望着那个身影，耳边回响起这少年临终前那句：“遇见你，我很高兴！”
心脏汩汩跳着，十指却感到一种病态的麻痹感，忍不住微蜷起手掌。
时空扭转后能做什么，他总算亲眼目睹了！
覆水可收，人死复生！
许翊完全忘了挪开目光，更是没有注意到少年目光不经意扫到自己时微愕的神色，只觉得那眼瞳中的勃勃生机如甘霖般，浇着他心中龟裂的荒土，好像将团缩许久的某处褶皱抚平了。
鬼使神差地，当少年与他擦肩而过时，许翊臂弯一揽止住他的脚步，然后伸手捧起那玉琢般精致的脸蛋，像是在确认什么，拇指轻轻地摩挲了几下那略带些绯色的脸颊。
“？？？”
少年猝不及防被一个陌生男人揽住、还像个小姑娘一般被当众摸脸，脑中轰响，蓦地僵立原地。
跟在他身后下马的众将士、四位夫人统统神情顿住，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安静如鸡。
过了好一会，少年才如魂魄归窍，头脸到脖颈骤然泛起不自然的赤色，眼底迅速升起的愠怒烧尽了最后一抹懵懂。
少年抬手一掌狠狠拍在许翊胸口，直打得许翊连退几步，内脏翻江倒海，几欲呕血。
“哪里来的登徒子？！！”他沉声喝道：
说着手腕一沉倏地拔出长剑，剑尖直直点向许翊喉间。
“子徉！”
“万万不可！”
四位夫人大惊失色，一拥而上。
少年闻声堪堪停手，转头向夫人们看去，手中长剑兀自巍颤、鸣音不绝。
“这小儿贼眉鼠眼……”
“子徉！不可无礼！
许侠士刚刚自山匪手中救下了我们，于姐姐们有大恩。”
右夫人急着打断。
少年俊脸罩着阴云，他敛下眸中睥睨，终是犹豫着垂下剑来。
许翊后知后觉摸了一把喉间，有温热的血顺着喉头淌进胸口，胸口阵阵闷痛。
他探究地看向少年，正巧撞见寒光铁刃般的目光朝自己恶狠狠地剜了一下，心又凉了三分。
眼前这张脸与墓中如涓流般柔弱、惹人怜惜的少年明明别无二致，为何性情却会判若两人？
“许侠士，这是本宫不懂事的幼弟，温峤，温子徉”，右夫人对着许翊致歉，她压低声音，“您之前见过。”
“区区不才，在下护军将军温峤，见过许兄，刚刚多有得罪还请见谅，相救长姐与几位夫人之恩，铭感万分。”
温峤行了个大礼，抬脸仍是一幅高冷桀骜模样。
许翊有些不悦，草草应着，忽然听见身后压抑的啜泣声，他忍不住回头，见一贯高傲矜持的右夫人已是泪眼婆娑，其余几位夫人亦潸然垂泪。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任由右夫人扑上前将自己抱在怀中，不明就里地问道。
“长姐，几位夫人，你们遇见何事，怎得忽然都哭了？”
右夫人心神剧震，她腿脚止不住发软，想长跪不起感恩上苍，眼前还活生生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幼弟温峤。
那个不久之前为了救出她们，被万箭穿心的少年将军。
她们真的回到过去了吗？
是了，建兴十二年，温峤确还好端端地活着。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
眼见几人与那死过一次的少年执手相看泪眼，许翊心底的不安愈加强烈。
自己这哪里是拯救了四位夫人，他是安置了四枚随时让历史崩塌的定时炸弹！
她们中任何一个想改变命运的私心，都会重写今世未来。
届时，就会如灭霸的响指一般，引爆所有人的命运。
包括许翊，也将不复存在。
温峤唤来一驾马车，载着众人一路回京。
临走前许翊回望，才发现他们方才穿越而来的抵达之地，便是一年多之后气势磅礴的南邺王陵所在，只是如今还是一片荒芜而已。
“许侠士，与我们同乘吧？”
夫人们深觉让仙人骑马甚是不妥，因此也未提避嫌，邀许翊同乘一车。
仙人与凡人也无所谓什么男女大防，再说这仙人身上也差不多被她们摸遍了。
“好！”
许翊一口答应，自己正巧有些要事想私底下找右夫人商议，他偏脸瞥见温峤眸中如淬寒冰，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刚刚被剑尖点出的伤口，不由沉下脸来。
温峤隽眉倒竖，刚想开口，被右夫人握住手轻轻捏了捏，便如同炸毛的小兽被捋顺了鬃毛，乖巧地住嘴。
上车后，未等许翊开口，右夫人便开门见山：
“上仙，切莫责怪我等凡夫俗子的管窥之见。
如今我等回到了旧时，若遵上仙所嘱，不做任何改变，一年之后往事重演，一切岂不徒劳？”
许翊早已想过如何应对，冷静道：
“还请右夫人安排，为我寻个身份。
届时我便可在你等身边筹谋，必不会让今日之事徒劳无益。
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具体谋划种种，时机到了你等自会知晓。”
许翊故布疑阵。
「虽然本上仙心中空空如也，毫无谋划，但我有系统啊。咸鱼哲学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上仙，”被唤作钰儿的蓝夫人突然问道，
“此时此刻的我们是一年后的我们，那原先在这里的我们呢？”
“她们也还在。”
“可是世上如何能容得下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她们的命运如何，你们相遇的那一刻，自会知晓。”
*
回程途中，右夫人将她们几人被投入墓穴的来龙去脉说与许翊听。
原来，永寿皇帝虽已行将就木，濒死之际却是吊着一口气，传了要四位王妃一同殉葬的旨意。
小将军温峤兵权在握，暗地里调了一队心腹精兵潜入皇宫，把姐姐和其余三位夫人救了出来。
许是人多嘴杂，到底走漏了风声。
一行人在皇宫宫门处被堵住了去路，遭重兵伏击。
温峤挥一柄长剑战到力竭，最终身受重伤，与四位夫人一齐被送入了尚且空无一物的王陵。
说及此处，右夫人泣不成声，
“求上仙相救于子徉，凌玉必当以身相报，哪怕需舍却自己一条性命去交换，亦是无怨无悔。”
原来右夫人叫温凌玉。
“右夫人请放心，在下定竭尽所能。”
才怪！
许翊对那少年的怜惜和柔情早被那一掌一剑击得稀碎。
如今他一点儿也不想竭尽全力去救那个反复无常，人格分裂、易燃易爆炸、差点将他喉管割开、倨傲难驯的白眼小狼崽。
忿忿然想着，许翊记起一件要事，温和开口：
“许某人知右夫人与温小将军姐弟情笃、几位夫人同欠着温峤一份恩。
然而，墓中秘密属天机，我带几位夫人回来，已属逆天行事。
夫人们可否起誓，绝对不会让温峤知晓我们从熹和元年归来，他会惨死之事也当守口如瓶，否则届时天公震怒，命运将再无扭转可能。”
他义正词严，桃花眸子中半分笑意也无。
危言耸听、赌咒誓天，许翊此刻已是极为熟门熟路，时不时将贼老天请出来背黑锅。
几位夫人被这阵势吓住，神色肃然、郑重起誓。
只听右夫人又开口：
“许上仙，凌玉思来想去，除了入内廷做，做那宦官，”
许翊下身蓦地一紧。
“只有一种可能，让上仙名正言顺，时常在我们身边筹谋。”
“右夫人请讲。”许翊悠然拿起车内茶盏喝了一大口，挑起车帘朝外看，眼神刚巧撞上下马行至车边的温峤，不出意外又收获了一记冰凉的眼刀。
“嫁给温峤，入赘将军府。”
右夫人悠悠开口。
“噗”得一声，许翊一口热茶尽数喷在温峤前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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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