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回避的依恋

　　大城市的春节，在精致的灯火包装下，缺少了一些俗气的烟火味儿。
　　路旁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道路上却干干净净，返乡和游玩的车辆也总算消停下来了。

　　楚未在飘窗上坐了好久，小区里一直安安静静，没有鞭炮声，楼下虽然不停有穿着一身亮色睡衣的人进进出出，但在十五楼听不到任何响动。
　　在手机收到信息的声音响起之前，今天好像和平时的一天没有什么差别。
　　[楚未，起了吗？]
　　[早上要吃面的，等你来了下面。]
　　从前几天开始，两位老教授就每天跟自己强调一遍一起过年，年年如此。
　　楚未不自觉笑了下，还不到八点就开始催了，一年比一年早。
　　他边穿上外套边回复消息。
　　[马上到了，老师们。]

　　——

　　“大教授们，可以了吧，菜都准备好了。”
　　杨婉扫了一圈，又给视频电话那头的人一一看了家里的装饰，这才回应了闻衍。
　　“来，给你妈妈打个招呼。”
　　闻衍招了招手：“您二位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都能一周几次的聊，刘教授和我爸没意见吗？”
　　“你这小破孩子，”杨婉拍了闻衍一下，“我跟你妈认识的时间比君行和你爸长多了，他们敢有什么意见。”
　　厨房和电话那头同时传来：“不敢不敢……”
　　“你们那边不放假，明天还要上班，快收拾收拾休息吧。”
　　杨婉刚把电话挂了，门口传来敲门声。
　　“欸，应该是楚未来了。”

　　——

　　楚未在电梯里解开围巾，呼出一口冷空气，空调的热风从头顶出下来，头发悄咪咪飘扬起来，立在空气里等一个跟它电荷相反的东西。
　　他毫不知情地顶着一头乱毛敲了门，攥着围巾从头到尾刮了一遍，好像这样就能把电荷刮下来。
　　正准备自己拿钥匙开门，门从里面打开了，楚未先挂上了职业微笑，然后抬头，错愕地看到了闻衍。
　　这个人怎么还在这儿？

　　闻衍看着楚未僵住的笑，炸成一圈的头发，和半吸在大衣袖子上的围巾，这个人是准备每次见面都给我建立一个新形象吗？
　　闻衍忍着笑先把人让进来：“进来吧，杨教授就说应该是你，果然。”
　　楚未压下错愕进门。
　　“嗯，师兄过年好，老师，师母过年好。”
　　脸上恢复平静，脑子里转过好几个想法，他上次说过跟老师住在一起，是自己理所当然以为他应该搬出去了，但是，住了这么久……难道他和自己一样？
　　换好鞋抬头，师母和闻衍都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嗯？怎么了师母？”
　　杨婉没忍住笑出了声，拉着楚未站到客厅角落的穿衣镜前：“看看，这一头炸毛，围巾都吸在领子上了。”
　　楚未脸瞬间红了，拿手顺了顺头发，噼里啪啦一阵，头发炸得更圆了……
　　“快把大衣脱下来，哈哈，闻衍，你不是买了那个什么去静电的吗，拿过来喷喷。”
　　楚未抱着大衣又刮了一遍，干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太干燥了。”
　　闻衍接过他的大衣，又递给他一个小喷壶，语气里还有笑意。
　　“这个，喷头发上，大衣给我吧，得喷另一个。”
　　楚未在羞躁里忘了客气，拿着喷壶直直就要往头发上怼。
　　“欸，隔二十厘米。”
　　闻衍拉远他的手。
　　楚未手腕反射性弹了一下，后退一步抵在了穿衣镜上。
　　“……嗯，谢谢师兄。”
　　闻衍顿了一下，拿着大衣走出几步。
　　“没事儿，喷吧，等静电自然消失估计得挺长时间。”

　　闻衍靠在门廊处往大衣上喷喷雾，眼神时不时瞥过楚未那边。
　　两次了，楚未对不经意的身体接触反应都……有点儿过激。
　　只是拉手腕，上次还可以解释为，发烧烧懵了，突然被拉住吓到了，这一次，清醒的时候反应更大了。
　　他随手挂起楚未的大衣和围巾，转身发现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厨房传来三个人的说话声，闻衍想了想，没进去，坐在沙发上安心等人喊了再进去吃饭。

　　吃过饭后，两位教授准备出门去同小区的老师们家里拜年。
　　“闻衍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吧，等过几天入职了再认识。”
　　“也好，那正好你带着楚未玩儿，免得他又钻进厨房张罗午饭。”
　　楚未一时语塞，闻衍笑着应道：“行，我带着他玩儿。”
　　送了两位教授出门，闻衍转身问道：“想玩儿什么？”
　　楚未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前几年老师出去了，我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事可做，就……”
　　“知道，”闻衍声音里带着笑意，“出去逛逛？正好老师让买些坚果回来。”
　　“嗯，好。”

　　——

　　楚未无意识地挑着没被人踩过的雪下脚，口鼻埋在围巾里，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人，想着对方不引起话题，自己该说句什么缓解这种安静的氛围呢？
　　“师兄你……”楚未嘴边的白气刚冒出个头就被截断了。
　　“找到了，小区左边有个市场，比超市近，我们去那儿买吧，顺便买条新鲜的鱼。”
　　原来刚刚一直在看手机是在导航啊，楚未心里松了口气。
　　“好，那边东西还挺全的。”
　　“你知道？”
　　“嗯，东西便宜，离得也近，我偶尔也会去逛逛。”
　　闻衍关了导航：“正好你带路，我回来这几天尽帮老师整材料了，周围这些地方还没逛过。”
　　楚未自觉往前多迈了半步，仍踩在一片新雪上。
　　闻衍从出门就瞟到旁边人忽前忽后的，这会儿注意力集中过来，看着他鞋面上的雪禁不住笑了。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五年变了好多。”闻衍随意编了个借口。
　　楚未没有怀疑什么，点点头表示同意。

　　路上行人很少，街边的车时不时鸣一下笛。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停了，阳光落在平铺的白雪上，下一刻，被楚未踩散了，升起一片雾蒙蒙的碎晶。
　　不在同一水平上行走缓解了楚未的尴尬，余光里看不到同行的人，就能掩耳盗铃只盯着脚下专心走路。
　　旁边闻衍适时地引起话题，楚未稍稍偏头，在看不到人却又能显得尊重的角度对话，两个人总算都比较自在了。

　　市场并没有因为大年初一就关闭，人流也没有比之前减少很多。
　　卖零食礼盒的店铺门口，站满了两手拎着五六个盒子的人，一边还冲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也不知道里面那些人听到的是哪一位的话。还有不少孩子窜出窜进，手里都拿着各种糖果，窜出来后迅速被站在门口的某一位拉住，乖乖靠在腿边了。

　　楚未带着闻衍转了一圈，停在了一家人最多的坚果铺子前。
　　“这家？人这么多应该是不错。”
　　闻衍透过玻璃看了看里面，的确是这一路走来人最多的店铺了，虽然他逛了一圈反而是想找一家人比较少的，但，他看了看楚未拉到鼻梁的围巾，决定还是就这家吧，再在这个人流密集的地方逛下去，这围巾可能要拉到眼睛了。
　　“行，你在外面等会儿吧，咱俩都进去恐怕要失散。”
　　楚未弯了弯眼睛，笑着说了声好。

　　生鲜区的海腥味儿透过围巾钻进来，楚未捂了捂口鼻，转头看了眼斜对面的鱼缸，时不时有人拿着渔网捞鱼捞虾，周围溅出来一片水迹，感觉海腥味儿也跟着漫延了过来。果然，不管任何生物，活着跟死了都是两种状态，就比如海鲜。
　　楚未转回头不再看那边，眼神在店铺里搜寻了两圈，找到了闻衍，看见他正探手扯了两个袋子，一心一意装着坚果。楚未往门口走了几步，吸了吸鼻子，企图让坚果味儿冲淡口鼻里的腥味儿。
　　太阳照在头顶，暖烘烘的，让人可以暂时忽略很多事情，只专注于仿佛下一刻就能吃到的坚果。

　　楚未在闻衍结账前转了个身，以免目光对上的时候，自己笑得太僵硬。
　　没几分钟，一根棒棒糖伸到了自己面前。
　　“尝尝？”闻衍咬着根棒棒糖略含糊地说到，“差几毛钱没找，老板给了这个。”
　　楚未没有拒绝，应了一句：“常规操作。”

　　闻衍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楚未。
　　“在这等会儿，我去那边买条鱼，免得混了味道。”
　　楚未自然乐得不过去，含着棒棒糖等在原地。

　　世界真理之一：如果你觉得跟一个人相处起来比较舒服，那就说明对方各方面的段位都在你之上。
　　楚未深谙这一道理，也习惯于在“让别人相处起来舒服”和“让自己不尴尬”之间寻找平衡点。这种敏感也让他意识到，跟闻衍交流，不需要让自己那么费力。
　　而这种不费力，又让楚未隐隐觉得担忧，虽然闻衍跟老师的关系已经让他感受到的主观威胁降到了最低，但就像自己一样，戴面具的人总是在隐藏着什么，而隐藏的那个东西，就是隐忧。
　　他看着闻衍的背影，又想到前几天老师让自己跟他一起去门诊，老师的心思太好猜了，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后来再一想就能明白，“去门诊”不是重点，“一起”才是，就是不知道闻衍有没有猜到老师的心思，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换一种方法，换一个人就能解决的，尤其是换成这种永远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人。
　　楚未咬碎嘴里的糖块，看着闻衍走过来时脸上带着的笑，停下这些胡思乱想，熟练地提起嘴角。
　　配合“工作”而已，那么长时间的配合治疗也没有什么结果，这一次当然也不会有。虽然不想让老师失望，但有些事情永远都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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