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时空似乎——小小的静止了一下。盛夏的夹竹桃纹丝不动，投在地上的阴影也显出暴晒后的灰白，阳光依旧毒辣，皮肤上的汗水粘稠得透不过气来，令人恹恹欲呕。希范事死了，他的死相令傅小婉一想起还是忍不住又一阵恶心，但是他的死——却是有着更多难以预测后果的。虽然觉得希范事死有余辜，虽然在这个时代重武轻文，虽然叔父是刚得胜的重将——但当街私刑杖死大臣事情怎么也不可能善了吧？即使要判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不禁又想起希范事的死状，一阵发恶，慌忙把话题转到别事情的上： “正儿和蝶儿呢？” 。
　　“……”娘突然静默了下来，一边的莲娘却知机地端来一碗汤汁，笑着上来：“他们没事，你好好歇着，莲姨煮了些安神的汤药给你喝，婉儿乖乖的。”
　　傅小婉心里诧异，却默不作声地就着莲娘的手喝了那碗汤汁，还是没能忍住：“那——叔叔呢？”
　　娘怔了怔，突然恨恨地抛下一句“提那个杀千刀的做什么？”
　　话音一出，惊得一旁的莲娘将手里的汤碗滚了一地，回过神来才忙指使者屋子里其他的丫头婆子收拾，不动声色地都打发了出去，才低低地半带埋怨的唤了娘一声：“小姐。”
　　“小什么姐？我统共就剩这么一个念想，他、他竟给她看那样的东西——还不如一绳子把我们娘儿俩都勒死了干净。”娘全然没有往日谨言慎行的模样，只用发着抖地身体死死抱住傅小婉“省得再过这样没指望尽头的日子！”
　　傅小婉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段对话的异样，和莲姨的过于谨慎，只当是母亲受惊过度的发泄，反倒微笑着反搂住娘安慰：“娘~婉儿很好，只是当时累得睡着了，叔叔救了我，我还没有谢谢他呢。”
　　“哪有一睡两天两夜的……”娘的眼圈又红了，把下巴压在傅小婉的头顶，只一刻傅小婉便觉得头顶温热濡湿。
　　“妈……”傅小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的戳了一下，改了称呼。
　　从襁褓到如今，不过是换了个环境的同一个母亲，这样深沉的爱，只觉得温热——那个青蓝色下午的行为果然还是无聊以及无所事事、无责任的任性而已——伤害了那一世的母亲就还给这一世的母亲好了，傅小婉想，说：“我真的很好。”
　　听傅小婉改称呼，柳轻媛颤了颤，几乎要把傅小婉揉进身体：“我的婉儿——。” 莲娘抹抹眼圈，悄悄退了出去，留母女默默相依偎。
　　正相对无语，门外进来个丫头：“柳姨娘，二爷求见。”
　　“不见！”柳轻媛只搂着傅小婉，赌气似地大声回答，丫头也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转身退了出去——这使傅小婉微微有些吃惊，似乎在自己无意识的日子里，这样的对话不止一次了，可是对方是叔叔啊——是楚王国世家大阀之一的傅氏正房唯一两个儿子之一、在朝廷上的地位远远高过父亲的左衙都将，如果不是因和父亲从小关系亲密而退让，跑到边塞经年不回，父亲不会那么容易会成为傅氏家主的——而母亲只是个侧室，在讲究伦常和男尊女卑的古代，这样的事还是过于诡异了——何况娘她一向温婉——还是说女人一旦自己的孩子被伤害了，就会化身成金刚怒的母狮子？
　　傅小婉正在胡思乱想时，莲娘又进来，带着撮合的笑：“二爷这次是给小小姐送东西来的，听小小姐醒了，高兴得很，要不，先让小小姐见见？”
　　“你拿了他什么好处？巴巴把婉儿送去见他？我就这一点念想！如今好不容易回了魂儿，又想吓没有？”娘松开傅小婉，红着眼睛瞪住莲娘，几乎声里色茬的吼。
　　莲娘愣在当场，半晌也红了眼圈，说：“我拿得了他什么好处？我这是为了谁？你这样对他，传出去……对你有半点好？” 说完，眼泪便落了下来，来不及擦，一跺脚，摔了门帘快步奔了出去。
　　“娘~，”傅小婉也有点看不下去了，故作轻松的拉拉娘的衣角“你把叔叔当妖怪了么？叔叔长的可是很帅的，叔叔救我的时候好像天神一样呢。——娘累了，在我这歇歇，我去谢谢叔叔。”
　　说罢，翻身跳下床，光着脚往门口跑：“莲姨，表跑，帮我梳头！我要去看叔叔。”如果不这样做，亲如姐妹的这两个怕是要彼此伤心了吧？
　　隐约听见娘低语了句什么，却没有在意。
　　听见傅小婉喊，连娘才一回头，便见傅小婉扑过来，顾不得哭，慌忙接住：“小祖宗，慢点~，要摔到了，你娘可不心痛死？”
　　傅小婉扑进莲姨的怀里，仰起头，笑地甜：“那莲姨就不心痛吗？”
　　却第一次看见莲娘的眼睛如此漆黑，似乎露出极复杂的神情，只一晃而过，便恢复了平时干净温婉的模样，快得令人怀疑是不是眼花，“你这孩子——就是贴心肝儿，你娘要是像你一样，就不会在这大宅子里活得那么难受了。”话里似乎有隐情，可傅小婉琢磨不透，只从那话语里透出对娘的关切依旧，也放下心来。
　　待梳好了头，换了衣服，跑到前厅，傅矜流却已经走了，桌子上只留了把黄杨木雕紫藤花的梳子，捡起来一看正是那日没付钱却拿去打了希范事的那把，不觉有些怔怅，这个叔父，也许没有那么嗜血刚硬……？不——好像还有更不对劲的事情……。
　　傅小婉收了梳子，默默地想着。忽然一跳而起，飞快地往前宅跑去——终于想通醒来后一直隐隐觉得古怪的地方：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而且已经过了两天，傅府应该不可能如此安静——丫头婆子们依旧进退有序没有半点惊惶，甚至叔叔还有空闲过来看望自己。
　　——只有更大的事情才能把当街杖死官员的事压得没有立时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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