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摘下眼镜

　　慕珵惊叹：“咱们这次上台这个也要来真的吗？“
　　叶揆笑道：“随意随意，你看很多演出的录像，潘陈二人只是比划下节奏。这都是幕后的师傅——也就是我以前负责的。”
　　“这一小段看起来也很简单的样子，叶老师也教教我吧！”
　　叶揆道：“咱们先把曲儿串完，之后再商量这些细节。你快把你那两句念完，我马上就要唱《朝元歌》了。”
　　“每次一听人说《玉簪记》，就一定要谈到《朝元歌》，这曲儿怎么这么重要呢？”慕珵继续打岔。
　　“我没什么文化，只知道该我到的时候我就准备好，其他的你去问问教授吧。”叶揆见他无心练习，便去一角拿水杯喝水了。
　　她在控制慕珵带来的光晕效应——那种从小学毕业班开始逐渐形成的，对学霸学神自然而然的倾慕。这种倾向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长期被应试教育严重影响的校园环境。慕珵的不专注，让他崇高的学神形象开始在她内心崩坏。她甚至怀疑，慕珵是不是也是某些新闻里报道过的“活佛型学霸”——那种同时跟多位不同年龄段的女子，都有不同程度交往的名校学神。
　　慕珵看叶揆如此，惊讶于她的反应——她是嫌自己太活跃，还是觉得自己效率低？一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不愿意多教一点，多说些什么，似乎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还是因为之前的事心存芥蒂？其实他和周围人平时你来我往的，都是如此随意，只是没料到在叶揆这里，自己都快被当成登徒子了。
　　于是乎他向叶揆道歉：“叶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弄些闲七杂八的了，您一会儿唱完了教我弹《雉朝飞》好么？”
　　叶揆觉得他这番言语明着是道歉，暗着到底还是油嘴滑舌，便正色道：“慕珵，我这个人特别看重效率，我想你们专业做管理咨询的必然比我个人的要求更高。虽然咱们现在都会唱了，排练的时间相对其他人充裕些，但其实老段子除了要反复练，还要有新东西。有多余的心思，不妨多想想，如何获得各类观众的欢心吧。”叶揆知道慕珵肯定会完美完成任务，她也总是觉得作为学酥的自己没资格训学霸，这番话虽然说得心里虚的慌，但态度必须摆在那儿。她这个古板的毛病可有历史了，小时候的表现是讨厌亲戚逗她，这是因为她在以自己效率最高的方式——总是认真、直接的对待别人，因此最反感对方在她干正事的时候有一丁点儿不正经。
　　慕珵听罢这话，总有种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来的感觉。这太正常了，他现在还不懂叶揆的脑回路。他虽然有“这茬儿得赶紧过去”的直觉，但还是想弄明白这话外之音。“叶老师，我本以为，你来白梨社，和我一样，都是为图自己一个乐儿。但现在看来，你的目的似乎没那么单纯。另外据我了解，泮大从不招艺特生，学生就算在台上全程跑调，台下都没一个人喝倒彩……”他开始觉得自己话里带出的情绪有些违背自己的本意，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激怒了呢。
　　叶揆发现他被惹怒了，第一反应却是害怕——因为如果真的把这样的“成功人士”惹急，那对方稍微动动自己的某根小指头甚至不需要自己出手，就可以全方位地证明她是个真正的loser（失败者）。
　　于是叶揆慌忙道歉：“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冒犯您的意思。我一如既往的愚蠢无知，您千万别多想……无论怎么样，咱们的目的肯定都是相同的——把这出戏唱好，对吧？”
　　她见慕珵愣在那里，于是赶忙说：“那我现在简单给您演示下怎么弹，您先歇会。”
　　慕珵刚要挥手说“不必了”，这时两个穿着汉服的学生敲了门进来。
　　是学生社长彭子问和社团研究部的辜楚蛮。这两个学生都是各自专业里的翘楚，才貌双全。方脸的子问来自中文系，长发披肩，发髻低垂，穿了一身明制对襟圆领芙蓉绣花汉服；包子脸的楚蛮来自外语系日语专业，留了流苏一样的刘海，扎了双髻，穿了一身对襟蓝色渐变襦裙。俩人办事能力也都很强。飞絮在建社之初一直在愁经费的事，但话还没说，子问这边就从学生那里把团费收了上来。平时在学校里就都穿着汉服。
　　子问道：“叶老师，飞絮老师让我们来问古诗昆唱的伴奏，是您来，还是放录音带？”
　　叶揆马上改换脸色：“都可以。你们更喜欢哪种呢？”
　　彭子问道：“我们当然喜欢叶老师的版本啦。但是您现在这么忙，现在跟您学乐器的几个学生，有谁可以伴奏呢？”
　　叶揆想了想：“我也不太确定，要不咱们去他们屋看看去？”
　　子问道：“行，”然后转过身小声对楚蛮嘟囔：“到你了。”
　　楚蛮羞答答地上前道：“慕老师，咱们翻译的那几个昆曲的研究您还要再看看吗？这边有几位老师还有点建议……”
　　慕珵这边倒是很随意的样子：“没事，你就按老师们说的改就可以了。”他望向叶揆：“我这边先自己练吧。”
　　叶揆点了点头，同学生们离开了排练室。
　　安排完配乐的事，也快到了排练结束的时间了。叶揆本以为慕珵已经离开了，却没想到在楼梯间听到排练室方向传来他的歌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淡淡的古琴伴奏。
　　她推开门，发现慕珵正在弹唱，杜瑰在一旁悉心指点。杜瑰是钟教授的师侄，和叶揆年纪相仿。她主攻建筑系，辅修艺术。她出身书香门第，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举止谈吐都非常优雅。身上不起眼的小配饰，都值得人仔细琢磨一番。又极会待人接物：无论是谁，只要和她对过眼神，打过招呼，就有想和她成为朋友的欲望。她很想帮师伯的忙，但因为项目特别多，成原本的骨干成员变成了稀客。
　　一见到杜瑰，叶揆就变的非常热情：“你来了！真难得。”
　　杜瑰笑道：“明儿个你有时间，可同我去采买点演出用的东西吗？有些材料老化了。这边慕老师好像也需要些什么东西呢。我回来给你俩报销。”
　　叶揆和慕珵听罢面面相觑，又都看向杜瑰。叶揆看杜瑰都决定好了，就答应了下来。
　　杜瑰道：“明天咱们早点去，周末人多。你们再练一会儿就尽早回去吧。”说罢起身离开了屋子。
　　慕珵便用不太熟悉的手法把《雉朝飞》弹唱了下来，叶揆连连赞叹：“不愧是Gigantic的人，学习能力就是强。”
　　慕珵听到后有些失落，他没有回应叶揆的夸奖，只是说：“我自己再多来练几趟，不行还是比划节奏得了。”
　　叶揆想了想说：“我来给你弹一遍吧，你拿手机录一下。注意手部特写。”于是她径直走到琴旁，慕珵委屈巴巴地站到一边去，拿起手机。这回，叶揆把《雉朝飞》和《广寒游》都唱了，也把坐姿、徽位之类的基本常识说了说，最后讲解演示了曲子需要的每个指法。
　　“这两首曲子指法没什么区别，你……”她突然忍俊不禁：“没想到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啊。”
　　慕珵也尴尬的笑了：“那叶老师，今天咱们先排练到这里吧。”他顿了顿，“我会好好练习的。”
　　两个人想起刚刚莫名其妙的争执，又都像孩子一样笑了出来。
　　出了门，楼道里静悄悄的，看来其他人已经都回去了。
　　“叶老师怎么回去？”
　　“坐地铁。你呢？”
　　“坐网约车吧。”
　　“那明天见。”
　　“明天一早见！”
　　慕珵目送她进了地铁站，这时他一看手机：“不会吧？刚刚还……”
　　叶揆给他讲的那节小课半小时都不到吧。
　　他翻了翻钱包，发现学校给他的校园卡可以乘地铁公交。他无奈地也走向了地铁站。

　　到了换乘站，他再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又能打开了——是冻的还是不小心关了呢？他赶忙去翻视频去看，幸亏什么都没少。他下了电梯之后抬头一看，这个换乘车站的中部是一列长长的集市，他不想碰到停留的行人，于是在最外侧走着。走到一处卖各种水晶球的地方，他看到叶揆正在那里愣愣地站着。犹豫片刻，他刚想上前打招呼，就听到叶揆和老板聊起了天。
　　“没想到这些是从那个地方进口的……”她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
　　“嗨，”他拍了下她，“你一直在这里遛呢？”
　　“哎？你不是……”
　　“刚刚手机瓦特了……”
　　“哦……你也是这个方向吗？那咱们一起走吧。”
　　“刚刚看什么呢？”他问道。
　　叶揆道：“这些水晶球都是从我之前，在朴茨茅斯旅游时看到过的。”
　　“这些水晶球我这个外行没看出有什么门道，你怎么就知道是来自那里呢？”
　　“你没注意到很多球里头都有三角帆塔吗？那可是英国最高的开放性建筑物，而且这个港口对于英国来说很有战略意义。所以你……”她赶紧改口：“其实是因为我在这个地方见证过奇迹！”
　　慕珵随她走到站台等车，她继续说：“那时我一个人来伦敦，人生地不熟，向上周边简单遛遛，于是报了一个针对学生的当地团。当时选择来那里只是因为刚好有行程，而车上的人都是奔着购物去的。他们到了景点特别不耐烦，都想直奔主题。我这边也是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四周溜达走到了那儿。当时与我同行的，是一个和我坐在一起的印尼姑娘。我们都对购物不感兴趣，于是把那广场附近，能免费逛的地方全遛过来了。最后，只剩下这座塔。我当时就特别想过去看看，印尼姐姐担心门票贵，时间紧，不值得。我也犹豫了很久，还是不知怎的就走到那儿了。后来到了一楼大厅，我遇到一位工作人员，问他塔什么时候关门？他竟然直接把我们领上了电梯！我们就这样免费游览了这个景点！”
　　慕珵听后笑道：“那你可真是幸运。”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印尼姐姐也觉得我那天是幸运星！她说幸亏跟着我了，哈哈。我当时真的觉得，有什么在吸引我过去……我当时望着高耸入云的那座塔，在天空里越来越清晰……”她望向前方，仿佛当时的画面还在眼前。
　　慕珵笑了笑，这时她又说：“所以如果什么都阻止不了你向梦想前去，老天都会来帮你的，对不对？”
　　慕珵认真的点了点头：“对的。我突然有点想买那个水晶球了……”
　　“啊？为什么？你是认真的？”
　　“嗯，我觉得摆车里挺合适的。那我先去买了，叶老师早点回去吧。”
　　“我跟你一块去，我跟他把我的广告费要来！”
　　“那叶老师，我买最大的，你帮我划个半价如何？”
　　然而，他在叶揆的劝说下，买了最小的水晶球。为了划价，叶揆把故事又讲了一遍，老板笑着送了她一枚玛丽·罗斯号的钥匙链。
　　这下她又高兴地说：“哈哈哈，朴茨茅斯真是我的幸运之地，我以后有机会还要去一趟！你遇到过类似的事吗？”
　　慕珵：“可能有吧……我记得有一回去德州的某个小酒馆见朋友，他……”
　　两人就这样在地铁上开心地聊了一路，叶揆感觉又回到了小学时，和朋友一起坐校车的日子；慕珵也感到非常轻松愉快。叶揆下车后，他根据这天的经历，在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慨：“这个女生虽然在某些方面表现得有点特别，但是总感觉她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而叶揆这边，已经累得不能再多想什么了。
　　转天一早，一行人如约到达目的地。杜瑰带着大家往前走，叶揆在旁边出主意，慕珵在旁边全程无话。买完东西，杜瑰说道：“麻烦你们两个了，昨天排练那么辛苦，今天还叫你们这么早出来。”叶揆衰衰的看着她：“没事，东西都买对了就行。”慕珵笑道：“幸亏叫了叶老师，跟着她总能买到最合适的东西。”叶揆看着他，傻傻一笑。
　　杜瑰开车来的，但是叶、慕二人执意不让她送。这时慕珵的手机响了，他说朋友一会派秘书接他小聚，现在应该到了。于是他一边接电话说地址，一边挥别二人。这时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大家分别的马路旁。一个戴着黑色墨镜、身着黑色职业裙装的女子从车上下来。她看着远去的两个人，定了定神。慕珵看了看她：“Lily,怎么愣在那里还不上车？”那女子说了声抱歉，为慕珵开门，然后才心事重重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Jean那边没什么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邱总挺好的。我也没什么事。”
　　“你是认识我刚刚那两个朋友吗？”
　　“啊？哈哈，我不太确定。”她笑道，“那个提着两个袋子的，是不是叫叶揆？”
　　“哎，对啊，你们是同学？”
　　“是的。她现在在泮大啊，好久没联系了呢。”
　　“我跟她也刚认识，不太熟。”
　　“哦。”她顿了顿，“她是个很特别的女生呢。当时也算是我们班的‘风云人物’吧。您会跟她有认识的机会，我也感到很意外呢。但是我相信很快，您就会发现她的与众不同呢。”
　　“哦，我没想这么多……”
　　“对此，我有一句忠告。”她突然回过头，“您最好尽早和她保持好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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