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

　　一月后，李悯终于为李遇时寻到了合适的武师，并为李遇时在与秀园的西南角辟了一方练武场。习武自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肌肉酸痛甚至受伤青紫都是常有的事。但是李遇时意志坚韧，从来不在李悯夫妻面前叫苦。习武之余，李遇时便跟着李悯读书作画。李遇时读书过目成诵，聪敏毓秀，李悯一开始很是惊讶了一番。后来李悯公务繁忙，他便不再密切关注儿子的学业，只偶尔与儿子一起读书论道。
　　顾逢绵与林灯的性情行事天差地别，但奈不住林灯热情似火，况且顾逢绵初到桐城，也没有相熟的密友，慢慢地两人感情日深，真仿佛亲姐妹一般。一年过去，随着与林灯渐渐熟悉，顾逢绵愈加欣赏林灯的性情为人。林灯是性情中人，无拘无束，不把世间的规矩放在眼里，但她本质善良，嫉恶如仇。顾逢绵自己性子柔婉，循规蹈矩，但她不认为世间女子都必须同她一样。二人能够相互尊重，相互欣赏，成为闺中密友倒也不出奇。
　　一日，李遇时习武之后，从练武场走回明瑟楼的路上恰巧碰上了林灯带着许棠来找顾逢绵。这一年来，林灯常常带许棠到与秀园，李遇时已经习以为常。
　　他朝林灯躬身行了一礼：“许夫人。”
　　林灯摆摆手：“遇时，看看你一身汗，我看着都觉得累。你说你个十岁的孩子练什么武啊！有这个时间睡个懒觉不好么？”
　　李遇时回道：“习武强身健体，习惯了便不觉得累。”
　　林灯把手里牵着的小许棠往李遇时方向一推：“你说得都对。带小糖果去明瑟楼玩吧，我今日与你娘到庆云寺上香，中午小糖果便在明瑟楼用膳，我午后过来接她。”
　　小许棠一岁出头，刚刚学会走路，走得不大稳当。她是见过李遇时许多次的，摇摇晃晃地便向李遇时扑过去。李遇时怕她摔倒，一弯腰就把许棠抱了起来。习武的好处在此时体现了出来，虽然李遇时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但他抱起胖嘟嘟的许棠毫不费力，十分稳当。许棠藕节般的小手熟门熟路地环住了李遇时的脖子，还抽空朝林灯挥了挥。
　　林灯笑着捏捏许棠的脸蛋：“你这小家伙倒是惯会享受！自己下来走路！”
　　李遇时抱稳了许棠，向林灯微微颔首：“许夫人，到明瑟楼再让许棠下地亦可。”
　　林灯嘱咐道：“也行。小糖果中午吃粥，我已经吩咐嬷嬷备好了。”
　　李遇时点头应承，目送林灯走远后，便抱着许棠往明瑟楼去了。
　　到了明瑟楼的院子中，李遇时轻轻地放下许棠。许棠不大愿意离开李遇时的怀抱，便扯着他的衣领不放手。李遇时蹲下来，平视小许棠，轻柔道：“放手了。”
　　许棠却不是如此好糊弄的，啊啊地叫了两声，她不仅不放手，还把小手放到李遇时的耳垂处，使劲扯了扯。也不知道是学了谁。
　　李遇时身边的侍从冬青看得眼睛都直了，暗暗咋舌。一年前，冬青刚来到与秀园便被顾逢绵指派到李遇时身边服侍他。一年来，他也约约摸清了李遇时的性子。这位少爷性子冷清，平常不大爱说话，除了练武便是呆在明瑟楼读书作画，偶尔会陪着李夫人出门。少爷也不爱与人亲近，即便是对其父亲母亲，他也谨守礼节。日常穿衣洗漱，少爷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今日这位许夫人的掌上明珠倒是好，一上来就掐少爷耳朵，少爷竟也没躲开。
　　李遇时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对许棠如此耐心。他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但更不是个爱与人亲近的人。这一年来他常看到许棠，但大多时候许棠都呆在顾逢绵或者林灯身边，他极少与她单独相处。
　　李遇时握住许棠使坏的小手，把许棠抱回明瑟楼的书房中。明瑟楼临湖的房间风景极佳，李遇时在此命人辟了个小书房。小书房内置了一个小榻，榻上铺了纯白色的狐毛皮子。李遇时帮许棠脱了鞋，再把小许棠放在榻上，递给她一方玉镇纸。雕了狮子头的玉镇纸吸引了许棠的注意力，她翻来覆去地玩玉镇纸，暂时不再缠着李遇时。李遇时转身吩咐冬青：“我先去沐浴，你在此处看着许棠。”冬青低头，恭敬应是。
　　待李遇时沐浴完毕回到书房时，许棠依然乖巧地坐在狐毛小榻上入神地玩着那方玉镇纸。今日许棠穿了一身淡粉的薄袄，袄子上暗绣了银色祥云纹，衣领处镶了一圈白色的茸毛，下身是与薄袄同色的淡粉云纹棉裤。李遇时走过去，取走了许棠手中的玉狮子镇纸。许棠也不生气，反倒是张开双手。李遇时知道她要干什么，许棠常常对着顾逢绵作出这样的动作要抱抱。李遇时难得少年心性，故意退了一步。许棠看见就着急了，倾身向前，挥动双臂想抓住李遇时。李遇时看见她那个猴急的模样，嘴角弯了弯，伸出双手抱住了许棠。
　　许棠在李遇时的怀中甜甜地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李遇时低低地自言自语：“调皮。”他给许棠穿上了小鞋子，打算带她到院子里走两步。谁知到了院子里，许棠根本不愿意下地。李遇时尝试着把她放到地上，许棠两只小脚死活不愿意沾地，紧紧地扒住李遇时的小腿。李遇时没了办法，只好带她回到书房，让她继续玩那方玉镇纸。他自己则取了一本山河经注看了起来，如此倒也相安无事。
　　午食时分，冬青把二人的饭菜摆好后，李遇时抱着许棠到正厅用膳。李遇时一向不重口腹之欲，但他毕竟在长身体，顾逢绵对他的饮食起居安排得非常精心。四喜丸子，姜丝鲈鱼，四美羹，白椰鸡汤，荤素搭配，十分丰盛。相比之下，许棠的膳食则显得十分惨淡，只有一碗肉糜粥。
　　李遇时有些疑惑：“冬青，许棠的午食只有这一碗粥吗？”
　　冬青回道：“回少爷，是的。姑娘年纪尚小，其他食物怕是克化不了。”
　　李遇时点头表示知晓。他取了一个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许棠喝粥。许棠十分乖巧，咽下一勺粥之后便主动地张开嘴巴，示意李遇时可以喂下一勺。待许棠把一小碗肉糜粥都吃完之后，李遇时才开始起筷用饭。
　　冬青担心饭菜凉了，提议道：“少爷，是否需要让膳房加热一下？”
　　李遇时道：“不必。”
　　许棠坐在李遇时旁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吃饭。李遇时用汤时，许棠看见他拿着勺子，以为是给自己吃的，配合地张大了嘴巴。李遇时没有注意，自顾自地一勺一勺地喝汤。许棠等了几勺，不由得着急了，伸手去拽李遇时的袖口。
　　冬青在旁边偷偷憋笑，看许棠真的着急了，才开口道：“少爷，姑娘盯着您的汤碗呢。”
　　李遇时这才发现蹊跷。许棠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汤碗，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遇时有些犹豫：“冬青，一岁孩童是否能喝汤？”
　　冬青回道：“据小的所知，应当是可以的。我弟弟妹妹年幼时，我阿娘也曾给他们喂肉汤喝。”
　　李遇时看许棠着实是馋了，有些不忍心，便喂了许棠一勺鸡汤。熬了一早上的鸡汤味道十分鲜甜，小许棠尝了一口之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迫不及待地想喝下一口，两只小手扒住李遇时手中的汤碗往自己的方向拖拽。
　　李遇时拂开她的小手，无奈道：“别着急。”说着，他又喂了许棠一口鸡汤。李遇时担心许棠年纪太小，喝多了鸡汤不好，喂了两口便让冬青把午膳撤了。
　　许棠看不见汤碗了，倒也不闹，乖乖地让李遇时帮她擦脸擦手。
　　午膳过后，李遇时帮许棠把外袄脱了，盖上锦被，让她在书房的小榻上午睡。他自己则在榻旁的看书，暖春的阳光从轩窗洒进，时光静谧美好。
　　大半个时辰后，许棠才睡眼惺忪地起来。恰巧许夫人派了嬷嬷过来接她，她便迷迷糊糊地伏在嬷嬷肩头离开了明瑟楼。
　　李遇时放下手中的书，想起许棠睡眼朦胧的样子，低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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