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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店·第一笔“生意”
午后阳光斜斜照进铺子。
沈青瓷把最后一块门板卸下来,靠在墙边。杂货铺不大,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盐罐子、油瓶子、针头线脑、火折子……都是些日常用的小东西。
她回头看了眼阿丑。
人站在柜台边,像根笔直的竹竿。那张脸在午后光里白得晃眼,青瓷叹了口气——这么张脸放柜台后头,不惹事才怪。
“过来。”
她招招手。
阿丑走过来,脚步很轻。青瓷指了指柜台后的小凳:“坐这儿。”阿丑乖乖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端正得像在学堂听课。
“听着,”青瓷弯腰,从柜台下拿出几样东西,“这是火折子,三文一包。这是盐巴,五文一罐。这是针线,两文一套。”
她把东西摆开。
又指了指货架:“那些都有标签,我手写的。不认识字没关系,记住位置就行。”
阿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
眼神认真,像是在记忆什么重要的事情。青瓷顿了顿,补充道:“有人来买东西,你就喊我。收钱找钱,必须等我来了再说。”
她盯着他。
“陌生人跟你搭话,一律不理。听懂没?”
阿丑点头。
“懂了。”他说。
声音还是那么好听。青瓷耳朵麻了一下,赶紧直起身。她走到柜台另一头,拿了块抹布擦货架,眼睛却时不时往那边瞟。
阿丑坐得很端正。
背脊挺直,肩膀放松,双手放在膝上。眼睛看着门外街道,眼神空茫茫的。那样子,不像在看店,倒像在……发呆。
青瓷摇摇头。
算了,能坐着就行。她继续擦货架,把歪了的瓶瓶罐罐摆正。铺子里很安静,只有街上偶尔传来的叫卖声。
起初相安无事。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客人都没有。青瓷擦完货架,又去整理柜台下的存货。阿丑还是那个姿势,一动没动。
像尊漂亮的偶人。
青瓷看着看着,心里有点犯嘀咕——这人是不是太安静了点?正常人坐这么久,总得动一动吧?
她正想着,门帘被掀开了。
“青瓷啊——”
隔壁布庄的王婶走进来,手里挎着个篮子。眼睛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正要说话,视线落在柜台后,猛地顿住了。
嘴张着。
眼睛瞪圆了。
“哎哟我的天……”王婶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都变了调,“青瓷,你这铺子里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俊俏小哥?”
青瓷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她赶紧从柜台后走出来,挡在阿丑前面。脸上堆起笑:“王婶说笑了,远房表弟,来投奔我,帮着看铺子。”
王婶的目光还在阿丑身上打转。
绕开青瓷,探着头看。阿丑坐在那儿,眼睛看着门外,像是没听见。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反倒更引人注意。
“远房表弟?”王婶啧啧两声,“这模样,比画上的仙童还好看……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家里遭了灾,”青瓷面不改色,“刚来的。您要买什么?”
王婶这才想起正事。
“针线,”她说,眼睛还往阿丑那边瞟,“要红色的线,绣花用。”
青瓷转身去拿。
货架上的线团摆得整整齐齐,她挑了个红色的。包好的时候,听见王婶又开口了:“小哥多大了?定亲了没?”
青瓷手一顿。
回头看见王婶已经凑到柜台边,笑呵呵地看着阿丑。阿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没说话。
“王婶,”青瓷快步走过来,把线包放在柜台上,“他还小呢,不急。”
“不小了,”王婶打量阿丑,“这年纪,该说亲了。我家侄女……”
“三文。”青瓷打断她,声音提高了几分。
王婶愣了一下,这才掏出钱。递给青瓷的时候,还念叨:“真的,我侄女模样也好,手脚勤快……”
青瓷麻利地收了钱。
半推半送地把王婶请到门口:“劳您惦记,他还小呢。您慢走啊!”
门关上。
青瓷靠在门板上,松了口气。回头瞪了阿丑一眼:“看到没?这就是麻烦!”
阿丑看着她。
眼神清澈,带着点不解。青瓷走过去,压低声音:“以后除了我让你说的,别的都别吭声。有人问你话,就当没听见。听见没?”
阿丑点头。
“听见了。”他说。
青瓷还想说什么,门又被推开了。她赶紧站直身体,换上笑脸:“欢迎……”
进来的不是熟人。
是个眼生的货郎。背着个大包袱,风尘仆仆的样子。脸晒得黝黑,眼睛很活,一进来就四下打量。
“掌柜的,”货郎开口,声音有点沙哑,“买些火折子和盐巴,路上用。”
青瓷点头:“要多少?”
“火折子两包,盐巴一罐。”
青瓷转身去货架拿。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货郎已经凑到柜台前,正跟阿丑说什么。
她心里一紧。
快步拿了东西,往回走。听见货郎压低声音说:“……小哥,我看你这气度不凡,怎么窝在这小铺子里?”
青瓷脚步顿了顿。
“哥哥我有门路,”货郎继续说,声音带着诱惑,“带你去城里大户人家当个清客,吃香喝辣,比在这儿强多了……”
阿丑没说话。
就静静看着他。眼神还是那么清澈,那么平静,没有心动,也没有反感。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货郎以为有戏。
伸手想拍阿丑的肩膀。就在这时,青瓷抱着东西出来了。
“干什么呢!”
她声音一冷。
货郎讪讪缩回手,脸上堆起笑:“没什么,跟小哥聊两句。”
青瓷把火折子和盐罐放在柜台上。冷着脸算账:“火折子三文一包,两包六文。盐巴五文一罐。一共十一文。”
货郎掏钱。
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几个铜板。数了数,放在柜台上:“十文。”
青瓷看了一眼。
确实是十文。她正要说话,货郎又开口了,眼睛看着阿丑:“小哥,考虑考虑啊。哥哥我明天还从这儿过。”
眼神却瞟着青瓷。
带着试探。
青瓷皱眉,刚要赶人,忽然看见阿丑动了。
他伸出手。
动作很快,快得青瓷都没看清。手指在货郎另一只手腕边轻轻一拂,拈出一枚铜板。铜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丑弯腰捡起来。
放在柜台上。
声音平静:“八文。”
青瓷一愣。
货郎也愣住了。低头看看柜台——刚才他数的时候,明明是十文。可现在加上阿丑捡起来这枚,确实是十一文。
少给了一文?
货郎脸色变了变。青瓷反应过来,一把抓过所有铜板,冷声道:“钱货两清,慢走不送!”
货郎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对上青瓷冷冰冰的眼神,又咽了回去。悻悻地抓起货,转身走了。门帘甩得啪啪响。
铺子里安静下来。
青瓷盯着手里的铜板,数了数。确实是十一文。她抬头看阿丑:“你怎么知道他手里还藏了一文?”
阿丑想了想。
“看到的。”他说。
青瓷:“……”
看到的?那货郎手藏得那么严实,她都没看见。而且阿丑那动作,快得不像正常人。她盯着阿丑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刚才那一拂,轻巧得像拂开一片叶子。
“眼神挺好。”青瓷说,语气有点复杂。
她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往外看。货郎已经走远了,背影消失在街角。青瓷放下帘子,回到柜台后。
坐下。
看着阿丑。
阿丑也看着她。眼神还是那么清澈,那么平静,好像刚才做的事再普通不过。青瓷心里那点异样感又涌上来。
这人……
到底什么来头?
“以后,”她清了清嗓子,“这种人别理他。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去大户人家,其实就是想拐卖。”
阿丑点头。
“嗯。”他说。
青瓷还想问什么,可看他那副茫然的样子,又觉得问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把铜板收进钱匣里。
下午再没客人来。
铺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的蝉鸣。青瓷坐在柜台后算账,阿丑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两人都不说话。
青瓷偶尔抬头。
看见阿丑看着门外。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阳光从门缝漏进来,照在他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那样子……
有点孤单。
青瓷甩甩头,继续算账。笔尖在纸上滑动,写下一个数字。写着写着,又忍不住抬头。
阿丑换了个姿势。
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还是看着门外,眼神放空。街上人来人往,有挑担的,有叫卖的,有小孩子跑来跑去。
他就那么看着。
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
青瓷心里莫名软了一下。她放下笔,轻声问:“看什么呢?”
阿丑转过头。
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过了几秒,才开口:“人。”
“人怎么了?”
“很多。”阿丑说。
声音很轻,带着点困惑。青瓷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对失忆的人来说,这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
人很多。
事很多。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
青瓷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重新拿起笔,却写不下去了。铺子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蝉鸣一声接一声。
过了许久。
阿丑忽然开口:“刚才那人……”
青瓷抬头:“嗯?”
“不好。”阿丑说。
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但青瓷听出了一丝……厌恶?很淡,淡得像风里的尘埃,但她捕捉到了。
“你知道他不好?”她问。
阿丑想了想。
摇头。
“不知道,”他说,“就是……感觉。”
感觉。青瓷盯着他看。这人失忆了,感觉倒是挺准。那货郎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眼神飘忽,说话油滑。
她忽然想起王婶。
王婶虽然八卦,但没什么坏心。阿丑对王婶就没那种厌恶感。
“你还挺挑。”青瓷笑了。
阿丑看着她笑,眼神闪了一下。很细微的变化,但青瓷看见了。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掠过,快得抓不住。
“嗯。”阿丑应了一声。
又转回头去看门外。
青瓷也看向门外。夕阳开始西斜,把街道染成金黄色。收摊的小贩推着车回家,妇人牵着孩子,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
很平常的傍晚。
她看了眼阿丑。
他还在看。侧脸线条柔和,眼神专注。像是在努力记住这一幕——这烟火人间,这平凡日常。
青瓷心里那点异样,渐渐化成了别的什么。
说不清。
道不明。
她收回视线,继续算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和窗外的蝉鸣混在一起。铺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她起身点了盏油灯。
灯火跳动着。
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高一矮,一坐一站。阿丑的影子很淡,淡得像是随时会消散。
青瓷看着那影子。
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人,会不会哪天突然就走了?
像他来时一样突然。
她摇摇头,把这念头甩出去。走就走呗,走了还省口粮。她低头继续算账,可笔尖有点抖。
门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酉时三刻——关好门窗——”
青瓷抬起头。天快黑了。她站起身,开始收拾柜台。阿丑也站起来,看着她忙活。
“关门了。”青瓷说。
阿丑点头。
看着她一块块把门板上回去。木板很沉,她搬得有点吃力。阿丑走过来,伸手帮她。他的手碰到门板边缘,轻轻一托——
门板稳稳卡进门槽。
青瓷愣了愣。
看了他一眼。阿丑收回手,退到一边。眼神还是那么清澈,那么平静,好像刚才只是随手帮了个忙。
青瓷没说什么。
继续上第二块。第三块。最后一块门板卡进去,铺子里彻底暗下来。只有柜台上的油灯还亮着。
她吹灭油灯。
端着灯往后院走。阿丑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很轻。走到院门口,青瓷回头看了一眼。
铺子门关得严严实实。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从今天起,这铺子里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个来历不明的阿丑,坐在柜台后。
像个漂亮的偶人。
又不像偶人。
她转身进了院子。月亮升起来了,挂在屋檐上。阿丑站在她身后,也抬头看着月亮。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
青瓷没问。
她端着灯,走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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