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沈清墨

作者:喝一口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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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符纸上的暗影


      第四章符纸上的暗影

      岚江市司法鉴定中心,毒理实验室的灯光在深夜依旧雪亮。

      沈清墨站在高效液相色谱-串联质谱仪前,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谱峰。旁边打印出来的报告纸上,数据清晰确凿:从慈济庵带回的深棕色小瓶残留物,主要成分确为氟硝 西泮,并含有少量乳糖和淀粉等常见药用辅料。这与从遇害者体内检出的药物成分吻合。

      “是原料药粉末,不是成品药片研磨。”周启明戴着老花镜,仔细比对另一份从药监局调来的氟硝 西泮片剂配方资料,“成品片剂的辅料比例和种类有固定标准,这个对不上。更像是从非法渠道获得的、用于勾兑或直接使用的原料。”

      秦峥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技术中队刚刚送来的报告:“瓶子上只有残缺的指纹,变形严重,数据库比对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有记录。那个药品说明书碎片复原有点进展,上面残留的字迹碎片,经过图像增强和拼接,可能指向一种……兽用镇静剂的部分说明书。但也不绝对。”

      “兽用?”沈清墨抬眼。

      “嗯。有些管制药物在兽用领域也有应用,管理相对……宽松一些,尤其是偏远地区。”秦峥解释,眉宇间带着思索,“如果凶手有畜牧养殖背景,或者能接触到兽药渠道……”

      “那外地女人的调查呢?”沈清墨问。

      “还在筛。望川镇及周边几个安置点,符合中年、外地口音特征的女性不少,逐一排查需要时间。”秦峥揉了揉太阳穴,连续奔波和熬夜让他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但眼神依旧锐利,“不过,从三位比丘尼那里问出了一个细节:那个女人除了打听‘火瘟’,还特意问了问庵里有没有收留过孩子,尤其是……二十多年前附近山里因为火灾失散的孩子。”

      沈清墨正在关闭仪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暗流无声涌动。她保持动作的流畅,将样品盘取出,声音平稳:“问这个做什么?”

      “比丘尼说当时觉得奇怪,就多问了一句。那女人说自己是做民间寻亲互助的,听说这边早年有过山火,可能有家庭失散,所以顺道问问。”秦峥盯着沈清墨,“你觉得,这和案子有关联吗?”

      沈清墨将样品盘放入清洗槽,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信息太少,无法判断。但凶手进行的仪式性杀戮,往往基于某种强烈的个人或群体认知。如果凶手或幕后指使者与二十多年前的山火有关,无论是受害者、幸存者,还是其他关联方,都可能产生扭曲的动机。”她关掉水,用纸巾仔细擦干手指,“需要更具体的线索。”

      她的分析客观冷静,将自己那一瞬间的悸动严密地包裹在专业外壳之下。

      周启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现在线索散乱:药物来源、符板符纸、外地女人、可能的兽药渠道、还有二十多年前的山火……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把这些点串联起来。”

      秦峥直起身:“突破口就在那两张符纸上。省厅那边有回复吗?”

      沈清墨走到电脑前,打开邮箱。“我导师刚刚回了邮件。”她点开附件,是一份整理过的资料扫描件和详细的注释。“这种符文的变体,在云隐省北部山区,尤其是望川、古潭、苍岭几个老县城交界地带的民间志怪传说中有零星记载。它不属于正统道教或佛教体系,更接近巫傩文化与地方性自然崇拜(特别是对‘火’与‘灾’的恐惧)混合产生的产物。通常被称为‘锁火纹’或‘镇瘟符’。”

      她放大图片,导师用红笔标注了几处关键特征:“这种符纹的核心意象是‘以火镇火’或‘以灾止灾’,是一种极端消极的禳解逻辑。认为当火灾或热病(古时所谓‘火瘟’)频繁时,是某种‘火煞’或‘瘟神’作祟,需要举行仪式,用特定的符纹‘锁住’或‘献祭’,才能平息。在极少数残存的笔记里提到,民国时期,曾有愚昧乡绅在瘟疫流行时,秘密使用这种符纹,配合所谓的‘生祭’……”

      “生祭”两个字,让实验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秦峥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所以,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深信这种邪恶迷信,并试图通过杀人来进行‘锁火’或‘献祭’的疯子?”

      “从行为模式上看,高度吻合。”沈清墨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药物控制、束缚、以缢死为主要方式(在某些邪释中,吊死被认为能‘离地’,避免灾祸沾染土地)、尸体集中出现在可能进行过相关仪式的慈济庵附近、死者身上或现场发现相关符纹载体……这些,都构成了一条扭曲的仪式逻辑链。”

      周启明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的动机就不是普通的仇杀或利益,而是一种……妄想性的‘拯救’或‘净化’。他认为自己在阻止更大的灾难,比如地震?或者,他认为地震本身就是‘火煞’爆发,需要用人命去平息?”

      “很有可能。”沈清墨点头,“选择地震发生前动手,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他刻意选择这个‘地火涌动’的时刻,认为此时进行仪式效力最强。甚至,他可能将地震的发生,扭曲地归因于自己仪式‘成功’的证明,或者相反,是仪式‘力度不够’的警示。”

      这种基于妄想逻辑的犯罪,因其动机难以用常理揣度,往往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

      秦峥一拳轻轻砸在旁边的金属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必须尽快揪出这个人!他有能力获取管制药物,能策划实施多人杀害,心思缜密,还有一套自洽的疯狂理论。这种人,绝不会只做一次就停手!尤其是如果他认为这次地震是他的‘仪式’没能完全阻止‘灾祸’的结果,他可能会尝试更极端的‘补救’!”

      紧迫感像无形的绳索,勒紧了每个人的神经。

      “符纸的纸质和朱砂来源能查吗?”沈清墨问技术中队的警官。

      “纸质很普通,是那种廉价的黄色表芯纸,很多地方都能买到。朱砂也是普通货色,没什么特别标记。很难溯源。”警官摇头。

      沈清墨沉吟片刻:“我记得,其中一张符纸折叠的缝隙里,似乎沾有一点非常微量的、颜色特殊的泥土颗粒。当时以为是现场灰尘,没单独提取。现在看,或许有必要再检验一下。”

      “我马上让人把证物送过来。”周启明立刻拿起内部电话。

      等待证物的时候,沈清墨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桌。电脑屏幕上,除了案件资料,还有一个未关闭的网页,显示着云隐省地方志数据库中关于二十多年前山区火灾的寥寥记载。她盯着那几行模糊的文字,目光有些游离。

      邮件提示音响起,是导师的后续回复。除了学术资料,最后还有一段简短的私人留言:

      「清墨,此案凶险诡异,涉及深层人心之暗,务必谨慎。你选择的路,注定与黑暗和死亡为伴,有时更需直面人性至邪。为师知你心志坚毅,但亦望你记得,为无声者言,并非独行。若有需,随时可援。保重。」

      短短数语,沈清墨看了两遍。导师知道她孤儿出身,一路孤绝,从未多言安慰,却总在关键时刻,给予最冷静又最坚实的支持。她想起毕业时,导师那复杂的眼神——失望于她放弃临床手术刀可能拯救的鲜活生命,骄傲于她敢于踏入更为晦暗艰难的领域,去捍卫另一种意义上的“生”的尊严。

      她关掉邮件页面,没有回复。有些感念,放在心里比说出来更重。

      证物很快被送来。沈清墨在体式显微镜下,用极细的针尖,小心翼翼地从那张符纸的折叠缝里,剔出几颗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颗粒。颗粒非常细小,混杂着纸纤维和灰尘。

      她将颗粒转移到载玻片上,滴上折射率浸油,换用更高倍数的物镜观察。

      “这不是普通的泥土或灰尘。”她低声说,调整着焦距,“颗粒有棱角,反光特性不同……像某种矿物碎屑。”

      “矿物?”秦峥凑近。

      “有点像……赤铁矿或赭石的碎末。颜色暗红带褐。”沈清墨不太确定,她对矿物学只是略有涉猎,“需要岩矿鉴定。”

      “赤铁矿?望川镇一带有矿吗?”秦峥看向本地刑警。

      那刑警努力回想:“望川镇本身没有听说。但往北走,进了苍岭县地界,早年好像有几个很小的、已经废弃的铁矿和颜料矿坑,开采赭石和青金石之类,但都是解放前的事了,早就塌了封了。”

      苍岭县?与望川镇相邻。

      “查一下那几个废弃矿坑的具体位置,还有没有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秦峥立刻下令。

      新的线索似乎将视线引向了更偏僻的山区。

      这时,秦峥的手机响了。他接听,脸色迅速变化。“……确定吗?好,盯住她,我们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眼中精光闪烁:“找到那个外地女人了!在古潭县的一个长途汽车站附近,她用的是□□买票,被系统预警了。当地派出所已经把人暂时稳住。”

      古潭县,同样是云隐省北部山区县,与望川、苍岭接壤。

      “立刻出发!”秦峥抓起外套,“沈医生,你跟我一起去。可能需要你从专业角度观察判断。”

      沈清墨没有犹豫,迅速收拾好随身的勘查箱——里面除了法医工具,也习惯性放了一些基础物证提取器材。

      夜色中,越野车再次驶出市区,向着西北方向的古潭县疾驰。山路蜿蜒,车灯划破浓稠的黑暗。秦峥亲自开车,速度很快,但极稳。

      “你觉得,她会和案子直接相关吗?”秦峥忽然问。

      沈清墨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山影:“不确定。但她在敏感时间点出现,询问敏感问题,使用假身份,这些行为本身就有高度嫌疑。即使不是直接凶手,也可能是知情者,或者……仪式所需的某种‘媒介’或‘信使’。”

      “信使?”

      “在一些封闭的迷信体系中,有时需要特定身份或来历的人传递信息、物品,或完成仪式的某个环节。那个外地女人,或许就是被选中的。”沈清墨分析道,“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秦峥沉默了一会,说:“沈医生,你好像对这类……民俗迷信衍生的犯罪行为,特别敏锐。”

      沈清墨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法医人类学和行为分析是必修课。了解犯罪的可能文化心理背景,有助于解读现场和受害者身上的痕迹。”她的回答无懈可击。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抵达古潭县长途汽车站。这是一个老旧的车站,夜间颇为冷清。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在一间简陋的办公室外等着。

      “秦队,人在里面。叫王秀芹,四十三岁,自称是北边林河省人,来这边探亲。但说的亲戚地址是假的,我们核实了。问她来望川干什么,支支吾吾,先说旅游,又说找人,前言不搭后语。”民警低声汇报。

      秦峥和沈清墨走进办公室。房间里灯光昏暗,一个穿着灰蓝色外套、头发简单挽起的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着一个褪色的布包,神色紧张,眼神躲闪。她看起来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农村妇女模样,皮肤粗糙,眼角有细密的皱纹。

      看到秦峥和沈清墨进来,尤其是看到沈清墨身上那件带有司法鉴定标识的防风外套,女人的眼神瑟缩了一下。

      秦峥亮出证件,没有绕弯子:“王秀芹?我们是岚江市局刑警队的。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女人哆嗦了一下,低下头:“俺……俺不知道。俺就是没带身份证,用了以前捡的……”

      “捡的?”秦峥语气加重,“那你为什么要去望川镇慈济庵?为什么要打听山火和失散孩子的事?”

      女人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沈清墨静静地观察着她。女人的恐惧很真实,但似乎不仅仅是面对警察的恐惧,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触及某个禁忌秘密的惊恐。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布包带子,指节发白。

      “我……我就是听人说,那边庙……庙里灵验,去拜拜……”女人声音发颤。

      “拜拜需要问那么具体的问题?”秦峥上前一步,压迫感十足,“王秀芹,望川镇地震前死了十个人,死得很蹊跷。我们现在怀疑跟一些封建迷信的害人仪式有关。你在这个时候出现,问这些问题,你说不清楚,那就只能请你去市里,慢慢说了。”

      “死人……仪式……”女人喃喃重复,身体开始剧烈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不……不关俺的事!俺什么都不知道!是……是有人让俺去问的!”

      “谁?”秦峥厉声问。

      女人却像被掐住了脖子,猛地摇头,眼泪涌了出来:“不能说……说了会遭灾的……火……火会烧过来的……”

      火!

      沈清墨和秦峥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清墨走上前,在女人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距离适中,声音放得比秦峥平和一些,但依旧清晰冷静:“王大姐,你别怕。我们是警察,是来查清真相,阻止更多人受害的。你说有人让你去问,那个人是不是告诉你,问这些问题,可以‘消灾’?或者,可以找到帮你‘消灾’的人?”

      女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清墨,似乎被她平静的态度和精准的用词触动了。她哽咽着,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他……他没说那么多。就是给了俺一点钱,让俺去那个庵里,照着纸条上的问题问……问完了,把听到的记下来,回去告诉他。别的俺真的不知道啊!”

      “纸条呢?”秦峥立刻问。

      女人颤抖着从布包里摸索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歪扭的字迹写着几个问题:「庵里有无送火瘟老法子?」「早年山火有没有孩子走失?」「师父们知不知道镇火符?」

      字迹幼稚,像文化不高的人写的。

      “给你纸条的人长什么样?在哪里给你的钱?”秦峥追问。

      “在……在苍岭那边,一个路边小饭馆。是个男的,戴个帽子,遮着脸,说话声音有点哑。给了俺五百块钱,说办好了再给五百。”女人哭道,“俺家里困难,孩子上学等着用钱,就……就鬼迷心窍了。警察同志,俺真的不知道这是要害人啊!他说就是打听点老辈的事,写什么民俗文章……”

      苍岭。又是苍岭。

      “他有没有说,怎么把‘听到的’告诉他?”沈清墨问。

      “说……说让俺三天后,还是那个饭馆,等他。”女人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就是……就是明天晚上。”

      秦峥立刻对当地民警说:“安排人,明天晚上秘密布控那个饭馆!注意,嫌疑人可能非常警惕,可能有同伙,也可能根本不会出现。无论如何,做好准备。”

      他再次看向王秀芹:“你暂时不能离开,需要配合我们工作。放心,如果你说的属实,没有参与犯罪,不会为难你。但你必须把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

      女人六神无主地点着头。

      秦峥和沈清墨走出办公室,来到车站外清冷的夜空下。远处山峦起伏,如同蛰伏的巨兽。

      “苍岭……”秦峥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废弃矿坑、符纸上的矿物颗粒、还有这个指使王秀芹的神秘男人……都指向那里。”

      沈清墨望着北方苍茫的群山,那里是苍岭县的方向,也是……她这具身体记忆中,那片吞噬了所谓“家”和许多村民的大火发生的地方。虽然具体地点不明,但就在这片连绵山脉的某个褶皱里。

      巧合吗?还是冥冥之中,那场火与今日的“火瘟”仪式,存在着某种可怖的关联?

      夜风吹来,带着山区特有的寒意。沈清墨拢了拢外套,指尖冰凉。

      “秦队,”她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明天去苍岭。我需要看看那些废弃矿坑,尤其是可能出产赤铁矿或赭石的地方。凶手如果在那里进行过矿物采集或仪式准备,可能会留下痕迹。”

      秦峥看着她被夜色模糊却依然挺直的侧影,点了点头:“好。我调集人手,天亮就出发。今晚先回古潭县局休息几个小时。”

      回程的车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沈清墨靠着车窗,闭上眼睛。脑海中,扭曲的符纹、暗红的矿物颗粒、女人惊恐的脸、还有童年记忆里灼热的火光和窒息感,纷至沓来。

      她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危险的漩涡中心。那里不仅有理性的罪恶,更有非理性的疯狂。

      但她没有退缩。当她选择拿起解剖刀,为无声的亡者代言时,就已注定要直视最深沉的黑暗。导师的失望与骄傲,她从未忘却。这份孤独前行的职业,是她选择的救赎方式——不为温暖活人,只为告慰死者,并以此,护佑生者世界的清明与公正。

      车子轻微颠簸。她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无边夜色。

      天,快亮了。而真相,依然隐藏在群山最深的阴影里,等待被挖掘,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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