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照月明

作者:一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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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心渐改(上)


      青龙帮地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燕昭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石壁上,身上的伤口因没有得到妥善处理而开始红肿发炎。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里第几天了。地牢没有窗户,只有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微弱的光,让他勉强能分辨昼夜更替。

      最初几日,柳如风每天都会来。那个阴柔的青龙帮副帮主总是手持折扇,面带微笑地站在牢门外,用那种审视货物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燕昭,临安人,二十三岁,父母早亡,以押镖为生。”柳如风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带着戏谑的意味,“真是简单得乏善可陈的人生。我真不明白,沈清弦那样的人物,怎么会与你这样的人结交?”

      燕昭抬起头,尽管面色苍白,眼中却依然有光:“柳副帮主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交情。”

      柳如风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阴冷:“嘴硬。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让你学会什么叫顺从。”

      最初的折磨是□□的。柳如风命人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燕昭,逼问他知道多少青龙帮与官府勾结的内情。燕昭咬紧牙关,除了闷哼,一个字也不肯说。

      “骨头倒是硬。”柳如风站在刑架旁,用折扇抬起燕昭的下巴,“可惜,硬骨头往往死得更快。”

      燕昭啐出一口血沫,险些溅到柳如风的锦衣上:“要杀便杀,废话少说。”

      “杀你?”柳如风轻笑,“太便宜你了。我要你看着,我是如何一点一点,毁掉你在意的一切。”

      他指的是沈清弦。

      每隔几日,柳如风就会来“分享”沈清弦的近况——当然,是经过他刻意扭曲的版本。

      “你的沈公子真是镇定,被我囚在雅室里,每日除了看书就是抚琴,仿佛不是囚徒,倒是来做客的。”柳如风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昨日,我故意在他面前折断了一根琴弦,你猜怎么着?他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燕昭的心脏猛地一缩,铁链因他的挣扎而哗啦作响:“你敢动他!”

      “急了?”柳如风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放心,我还舍不得伤他。那样一张脸,一身风骨,毁了多可惜。”

      他站起身,走近刑架,几乎是贴着燕昭的耳朵低语:“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他护着的人,正在这里受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那一刻,燕昭看见了柳如风眼中复杂的情绪——有对沈清弦的痴迷,有得不到回应的怨恨,还有...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原来如此。燕昭忽然明白了。柳如风对沈清弦抱有某种执念,而自己的出现,打破了某种平衡。

      随着时间推移,柳如风来的频率降低了,但每次停留的时间却变长了。他开始不再只是用刑逼问,而是会坐在牢门外,与燕昭“聊天”。

      “你为何要查青龙帮的事?”某日,柳如风突然问,“那些官盐,就算私贩,与你一个镖师何干?”

      燕昭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伤口已经化脓,浑身发烫,意识却异常清醒:“我娘生前常说,人活一世,但求问心无愧。那些私盐祸害的是普通百姓,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柳如风沉默良久,忽然笑道:“真是天真。你以为这世上真有公道?有权有势者自然能颠倒是非,你这样的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那也要挡。”燕昭的声音因高烧而嘶哑,眼神却依然坚定,“如果人人都因为害怕而不去挡,那这世道就真的没救了。”

      柳如风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地牢中只有水滴落的声响,嗒,嗒,嗒,像是时间的脚步声。

      那日之后,柳如风命人给燕昭换了间稍微干燥些的牢房,还送来了干净的衣物和伤药。狱卒边替他换药边嘀咕:“副帮主这是怎么了,突然对你这么好...”

      燕昭没有回答。他想起柳如风离开时那个复杂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物。

      几天后,柳如风再次出现时,手里拎着一壶酒。

      “喝吗?”他隔着牢门问。

      燕昭戒备地看着他。

      “放心,没毒。”柳如风自己先倒了一杯饮尽,“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他在牢门外席地而坐,完全不顾华贵的锦衣沾染尘土。“沈清弦今天弹了一曲《广陵散》,”柳如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迷茫,“我站在门外听完了。他弹得真好,好到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站在他面前。”

      燕昭愣了愣,没想到柳如风会说这样的话。

      “我第一眼见到他,是三年前。”柳如风自顾自地说下去,仿佛在对着空气倾诉,“那时他刚来江南不久,在东街义诊。我路过,看见他坐在那里,一身素衣,却比周围所有锦衣华服的人都耀眼。我站在人群外看了他整整一个时辰。”

      “后来我打听他的来历,却什么也查不到。他像是凭空出现,又像是...一直在躲避什么。”柳如风又倒了一杯酒,“我试过接近他,送他珍稀药材,名贵古琴,他全都退了回来。我甚至以帮主的身份,请他来为帮中兄弟看病,他也只是淡淡地说:‘若是病患,请来忘尘居。’”

      柳如风苦笑:“他对我,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礼貌,却疏离。”

      燕昭静静听着,忽然对眼前这个人生出一丝怜悯。那是一种求而不得的苦,他虽未经历过,却能理解。

      “然后你出现了。”柳如风转向燕昭,眼神复杂,“他才认识你几天,就让你住在忘尘居,为你疗伤,甚至愿意陪你下山涉险。凭什么?”

      这个问题,柳如风像是在问燕昭,又像是在问自己。

      燕昭沉默片刻,缓缓道:“也许因为...我从未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我只是...想对他好,仅此而已。”

      柳如风怔住了。他盯着燕昭看了很久,久到燕昭以为他又要发怒时,他却突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在地牢中回荡,带着凄凉和自嘲。

      “原来如此。”柳如风笑出了眼泪,“原来我一开始就错了。我把他当成一件宝物,想占有,想珍藏。而你...你把他当成一个人。”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又恢复了那副阴柔的模样:“不过那又如何?现在你们都在我手里。我有的是时间,让一切回到正轨。”

      但燕昭注意到,柳如风离开时的脚步,不再像往常那样从容。

      又过了几日,燕昭的高烧越发严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柳如风来看他时,他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叫大夫。”柳如风对狱卒说,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副帮主,帮主说不用管他死活...”

      “我说,叫大夫。”柳如风的声音冷了下来。

      大夫来了,给燕昭诊脉后摇头:“伤口感染严重,加上地牢湿寒,若再不妥善医治,怕是撑不过三天。”

      柳如风站在牢门外,看着昏迷中仍皱着眉头的燕昭。那张总是带着明朗笑容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嘴唇因高烧而干裂。但即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是皱着的,仿佛在担忧着什么——也许是沈清弦的安危。

      “把他搬到东厢房,好生照料。”柳如风忽然道。

      “副帮主,这...”狱卒欲言又止。

      “照我说的做。”柳如风转身离开,折扇在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显露出他内心的纷乱。

      燕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房间不大,但有窗户,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温暖而明亮。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换了干净的衣服,连头发都被细心梳理过。

      门开了,柳如风端着药碗走进来。

      “喝药。”他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态度依然冷淡,动作却轻柔。

      燕昭挣扎着坐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很苦,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救了我?”燕昭问。

      “不是救你,”柳如风移开视线,“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容易。”

      但燕昭看见了他耳尖微微的泛红。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动——原来柳如风并非完全冷血,他也会不好意思,也会...口是心非。

      “谢谢你。”燕昭真诚地说。

      柳如风身体一僵,随即冷笑道:“不必。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与你无关。”

      他转身要走,却被燕昭叫住。

      “柳副帮主,”燕昭的声音依然虚弱,却带着某种力量,“你有没有想过,放下这一切?”

      柳如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放下青龙帮的权势,放下对清弦的执念,”燕昭缓缓道,“去过你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久到燕昭以为柳如风不会回答时,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太晚了。”柳如风说,然后推门离去。

      但那天之后,柳如风每天都会来看燕昭。有时只是站在门外看一会儿,有时会端来汤药,偶尔还会带些点心——虽然他总是说那是厨房做多了剩下的。

      燕昭的伤势逐渐好转,两人之间的对话也越来越多。他们聊江湖趣闻,聊江南风物,甚至聊起各自的童年。柳如风说起自己如何从一个街头孤儿爬到青龙帮副帮主的位置,语气平静,眼中却藏着深深的疲惫。

      “我有时会梦见小时候,”某日,柳如风难得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说,“梦见我还是那个在街头讨饭的孩子,醒来后却发现,我已经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燕昭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忽然发现柳如风其实很年轻,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眼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现在改变,也不晚。”燕昭轻声说。

      柳如风转头看他,目光复杂:“你总是这么乐观吗?即使被囚禁,被折磨,也依然相信人心能改变?”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燕昭认真道,“只是有些人,需要有人先相信他们。”

      那一刻,柳如风感到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缝隙。

      日子一天天过去,燕昭的身体几乎完全康复。柳如风不再锁着他,允许他在小院里走动,只是派了人在暗中看守。

      某日午后,燕昭在小院的石桌旁晒太阳。柳如风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书。

      “你的伤好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柳如风问,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般平常。

      燕昭睁开眼睛,阳光在他眼中跳跃:“自然是离开这里,去完成该做的事。”

      “即使知道前路危险?”

      “正因为前路危险,才更要去做。”燕昭坐直身体,目光灼灼,“柳兄,你其实也不想继续现在的生活,对吗?”

      那声“柳兄”让柳如风微微一震。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放你走。”

      “什么事?”

      “帮我扳倒青龙帮帮主。”柳如风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些年,他做的恶事远不止私贩官盐。我要那些罪证,而你...需要我的帮助才能接触到沈清弦。”

      燕昭直视他的眼睛:“我凭什么相信你?”

      柳如风苦笑:“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最终,燕昭缓缓点头:“好,我信你。”

      不是因为天真,而是因为他在柳如风眼中,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光芒——那是一个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终于看见曙光时的光芒。

      柳如风离开后,燕昭独自坐在院中,看着天空的流云。他想起了沈清弦,想起他抚琴时的样子,想起他说“习惯了”时眼中的寂寥。

      清弦,再等等我。燕昭在心中默念,我会救你出去,也会...救他出去。

      他口中的“他”,既是柳如风,也是那个被困在仇恨和执念中的柳如风自己。

      而此刻,在囚禁沈清弦的雅室里,柳如风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琴声。琴声依旧清越,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牵挂。

      柳如风靠在门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沈清弦清冷的面容,而是燕昭那双总是带着光芒的眼睛,和他那句“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

      真是可笑。柳如风想,他本想用折磨来毁灭一个人,却在这个过程中,被那个人一点一点地...治愈了。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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