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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南城大学开学典礼圆满结束!”
随着校长中气十足的尾音落下,厚重的礼堂大门被推开,午后明亮的阳光与潮水般的人声一同涌了进来。
方才肃静的会场瞬间转为一片喧腾的海洋,新生们脸上洋溢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与初来乍到的兴奋,三五成群地向外流淌。
九月中旬的南城,暑气未完全消退,空气里浮动着桂花的初甜与梧桐叶边缘微微焦卷的干燥气息。
阳光透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在灰白的水泥路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宜稔随着人流走出大礼堂,身上穿着南城大学统一的浅蓝色新生文化衫,下身配着简单的牛仔短裤,露出一双笔直纤长的腿。
乌黑的长发扎成了清爽的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在脑后轻轻晃动。
她正侧头和身边的新室友阮薇薇说着话,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眉眼间是经过一个暑假沉淀后愈发清晰的从容。
“……所以薇薇,你等会儿是直接回宿舍,还是想去图书馆看看?”宜稔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点软糯,却又有种不同于以往的沉静。
“我先回宿舍放东西吧,这文化衫料子一般,有点闷。”阮薇薇是个活泼的姑娘,正用手扇着风。
两人顺着林荫道往宿舍区走,道路两旁是热情的社团招新摊位,喧哗声不绝于耳。
就在她们路过一个辩论社的摊位时,宜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前方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沈屿山正站在那里。
他似乎也是刚结束典礼,身上是同款的蓝色文化衫,却被他穿出了一种清冷挺拔的味道。下身是简单的灰色运动长裤,衬得腿型格外修长。
他正微微侧头,听着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清晰而冷淡,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两个月不见,他好像清减了些许,那股惯常的、万事尽在掌握的松弛感似乎被一层更深的静默所覆盖。
但他站在那里的姿态,依旧像一棵冷杉,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
仿佛是某种无形的感应,就在宜稔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沈屿山也倏地转过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隔着攒动的人头,喧嚣的声浪,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猝然相撞。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短暂的暂停键。
宜稔清晰地看到,沈屿山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在捕捉到她身影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那眸底像是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翻涌起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毫不掩饰的锐利审视,有沉淀了两月的沉沉雾霭,或许还有一丝极快掠过、难以捕捉的别的什么。
他的视线如同实质,将她从头到脚迅速扫过,在她扎起马尾后完全露出的光洁额头和脖颈处停留了一瞬,最后牢牢锁定了她的眼睛。
那目光太具有穿透力,太具压迫感,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外表,直直看进她这两个月所有的“逃离”与“成长”的内里去。
宜稔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但她面上却未显露分毫,甚至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嘴角那点浅浅的笑意未曾加深,也未曾消散,像戴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礼貌而疏离的面具。
她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情绪轻易起伏、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宜橘子了。
阮薇薇察觉到她的停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树下的沈屿山,小声“哇”了一下,扯扯宜稔的袖子,压低声音:“诶,宜稔,你看那个男生……好帅,就是看起来有点冷。你认识?”
宜稔还没有回答,沈屿山却已经动了。
他对旁边的眼镜男生简短地说了一句什么,便径直朝着宜稔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所过之处,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都自动降低了几分,不少目光隐隐约约地追随着他。
直到他在宜稔面前一步之遥站定。
距离近了,宜稔更能感受到他周身那股低气压。他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此刻微微垂眼看着她,阳光被他挡在身后,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却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宜稔。”他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低哑了一些,两个字,念得有些沉,仿佛在齿间咀嚼过。
“沈屿山。”宜稔也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称呼一个普通久未联系的同学。
她甚至微微弯了弯眼角,露出一个标准面对不算熟络的旧识时该有的笑容,“好巧,你也考到南城大了。”
沈屿山的目光在她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上停留了两秒,眼底的墨色似乎更浓了些。他没有接她这句客套的寒暄,视线扫过她身旁有些好奇又有些局促的阮薇薇,复又落回她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什么时候到的南城?”
“前天。”宜稔答得简短。
“住哪栋宿舍?”
“兰苑三号楼。”她依旧有问必答,态度无可指摘,却每一个答案都干巴巴的,不留任何继续话题的余地。
沈屿山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一瞬。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平静,不再为他泛起波澜的湖面,忽然问:“电话为什么不接?信息为什么不回?”
这句话问得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再掩饰的质询。他向前逼近了半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
旁边的阮薇薇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眼睛瞪大了一些,看看沈屿山,又看看宜稔。
宜稔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她抬眼,迎上他迫人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声音依旧平稳:“前段时间在忙一些事情,手机静音了。后来觉得,也没什么非联系不可的必要,不是吗?”
她轻轻巧巧,将两个月刻意的“失联”,归结为“没什么必要”。
沈屿山盯着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反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没什么必要?”他重复了一遍,目光掠过她清澈却疏离的眼睛,“宜稔,你长进了。”
这句话含义不明,不知是在说她避而不见的手段,还是指她成功投资“雾里青”的事。
“人总要长大的。”宜稔四两拨千斤,然后看了一眼手机,“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再见,沈屿山。”
说完,她不再看他,对阮薇薇轻声说:“薇薇,我们走吧。”
便自然地挽起还有些发懵的室友的胳膊,转身,汇入熙攘的人流。
她的背影挺直,马尾轻晃,步伐没有一丝迟疑或慌乱,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对峙,只是邂逅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旧相识。
沈屿山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他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梧桐道尽头的背影,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插在裤袋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渐渐平复,恢复成一贯的淡漠。
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的情绪并未平息,反而像是风暴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更汹涌的暗流。
狭路相逢。
她已从容退场。
而他,显然不打算让这场“重逢”,仅仅止步于一句疏离的“再见”。
梧桐叶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摇晃。
宜稔挽着阮薇薇穿过人群,直到拐过教学楼转角,确认那道视线被彻底隔绝在身后,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
“宜、宜稔……”阮薇薇小心翼翼地开口,眼底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刚才那个……你们认识啊?”
“嗯,高中同学。”宜稔松开手,语气轻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只是同学?”阮薇薇显然不信,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他那眼神……都快把你吃了。”
宜稔脚步微顿,随即失笑:“你想多了。”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从容,“不过是个不太熟的老熟人。”
她说得太过平静自然,阮薇薇虽然满腹疑问,也不好再追问,只暗自嘀咕——刚才那气氛,哪里像“不太熟”?倒像是积了八辈子的旧账。
两人回到兰苑三号楼。新生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两个室友还没到。阮薇薇放下东西就开始整理床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宜稔则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九月的风带着桂花香涌进来,楼下是拎着行李穿梭的新生和家长,热闹得有些不真实。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在窗台上轻轻敲击。
沈屿山。
他竟然也来了南城大。
她早该想到的,以他的成绩,南城大原本就是最合理的选择之一。只是这两个月她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他的信息,连报考志愿都没有打听。
她以为逃离了梧城,就能暂时避开那座名为“沈屿山”的山。却忘了山是不会动的,动的只有她自己。而现在,她主动走进了同一片领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宜稔掏出来看,是许啾一的消息:
【啾啾归一:到学校了吗?怎么样?见到那谁没?】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几秒,才回:【到了。见到了。】
几乎是秒回:【啾啾归一:!!!然后呢?!他说什么了?你没露怯吧?】
宜稔想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那句“你长进了”。
她慢慢打字:【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而已。】
【啾啾归一:信你才怪!不过我们橘子现在今非昔比了,不怕他!】
宜稔看着那句话,唇角弯了弯,却没再回复。
不怕吗?
不,不是怕。
是另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像走在钢丝上,明明知道掉下去也不会死,却还是本能地绷紧每一根神经。
她关掉聊天框,点开另一个对话框。
是“雾里青”的项目群,林雾发来了几张新系列的面料小样照片,问她意见。宜稔放大图片,仔细看了半晌,认真回复自己的想法。
这才是她现在该专注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大学生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开。
选课、领书、参加社团招新、熟悉校园……每一件事都挤占着时间。
宜稔和阮薇薇同专业,课表大部分重合,两人很快熟稔起来。另外两个室友也陆续到了,一个叫周媛,本地人,性格爽利;一个叫李璐,说话细声细气,有些内向。
四人相处融洽,但宜稔始终保持着一种温和的疏离感。她参与宿舍的夜谈,会在周媛抱怨高数太难时递去整理好的笔记,也会在李璐想家时安静陪伴,但她很少主动提及自己的事。
尤其是关于沈屿山。
开学第三天下午,最后一节专业课结束,教室里的人潮向外涌去。宜稔正低头收拾书包,阮薇薇忽然戳了戳她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哎,看门口。”
宜稔抬头。
沈屿山就站在教室后门的门框边。
他换下了文化衫,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牛仔裤,肩线平直,身形挺拔得像一棵白杨。傍晚的光线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身侧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手里拎着个透明的文件袋,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最后落在她身上。
周围已经有女生在小声议论。
“那是谁啊?好帅……”
“好像是建筑学院的新生,叫沈屿山?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发言的那个!”
“他来找谁啊?”
宜稔收回视线,拉上书包拉链,动作如常。阮薇薇凑到她耳边,声音里压着兴奋:“找你的吧?”
“不一定。”宜稔站起身,“走吧。”
她挽着阮薇薇朝门口走去,经过沈屿山身边时,脚步未停,连眼神都没有偏一下,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宜稔。”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
宜稔停下脚步,转身,脸上挂起那种恰到好处的、礼貌的疑惑:“有事?”
沈屿山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距离比上次近了些,她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清冽的气息,像雨后的雪松。
“学生会的资料。”他将手里的文件袋递过来,语气公事公办,“你们学院文艺部的新生联络名单,部长让我转交。”
宜稔这才想起,自己前两天确实被拉进了文艺部的新生群。她接过文件袋:“谢谢。”
“不客气。”沈屿山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忽然问,“晚上有空吗?”
阮薇薇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宜稔神色不变:“有事?”
“学生会有个迎新工作协调会,各学院文艺部都要派新生代表参加。”沈屿山说得滴水不漏,“你是你们学院推上来的代表,七点,行政楼三楼会议室。”
他说完,不等她回答,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背影干脆利落,仿佛真的只是来传达一个通知。
阮薇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猛地吸了一口气,抓住宜稔的手臂:“协调会?这么巧?”
宜稔捏着那个薄薄的文件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封皮的边缘。
巧合?
她不信。
晚上六点五十分,宜稔推开行政楼三楼会议室的门。
房间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大部分是生面孔。长条会议桌尽头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在整理资料,看到她进来,抬头笑了笑:“是文学院的宜稔吧?这边坐。”
宜稔点头,在靠近门口的空位坐下。她扫了一眼室内,沈屿山不在。
会议在七点准时开始。主持的是学生会副主席,一个说话语速很快的学姐,简明扼要地布置了迎新晚会的分工安排。宜稔负责的是文学院新生节目的初步筛选和协调,任务不重,但琐碎。
会议进行了半小时,临近尾声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沈屿山走了进来。
他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对主持会议的学姐点了点头,在靠近前面的一个空位坐下。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看宜稔一眼。
但宜稔能感觉到,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房间里某种无形的氛围就变了。几个女生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就先这样,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学姐做了总结。
一个男生举手问了关于场地安排的事,学姐解答后,目光转向沈屿山:“沈屿山,你们建筑学院那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沈屿山抬眼,声音平静:“没有。按计划推进就行。”
“好,那散会。各部门新生代表留一下联系方式,建个群,方便后续沟通。”
人群开始松动,有人起身离开,有人凑到前面去扫码加群。宜稔收拾好笔记本,刚站起来,沈屿山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加一下微信。”他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屏幕递到她眼前,“工作群。”
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动作太流畅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两个月的沉默,也没有过几天前那场暗流涌动的对峙。
宜稔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礼貌的、疏离的笑,而是真正的、眼角微微弯起的笑意。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
“沈屿山,”她轻声开口,声音软糯,却字字清晰,“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沈屿山举着手机的手顿在半空。
周围还没离开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宜稔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掏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
做完这一切,她抬眸看他,笑意未减:“好了。工作联系,我会配合的。”
她说完,将手机收回口袋,对他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渐渐远去。
沈屿山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的那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只简笔画的橘子,备注只有两个字:宜稔。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倒映出他自己晦暗不明的脸。
有意思吗?
他想起她刚才那个笑,想起她眼里那片平静的、不再为他掀起波澜的湖面。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边缘轻轻敲了敲。
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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