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上了黄金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亭台楼阁，曲殇流水。觥筹交错，浅笑晏晏。乍一看，好似盛世太平。
　　“权贵的太平就是天下的太平了吗？”谢觉的声音传来，孟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西边平西侯才将将夺回城池，北狄虎视眈眈。边关百姓水深火热，京城的一派祥和无非是镜花水月罢了。”
　　“说得好，”循声而望，竟是太子荼敬贤。“掌印此言令怀生敬佩。临安是天下人的临安，唯有高官权贵以民为本，重社稷，安民生，我们才无愧于万民朝拜敬仰。”
　　太子荼敬贤，温润如玉，有容人雅量。前几年自请离京，下至边陲历练，与将士同吃同住。又一路历经多城，见了穷苦百姓的贫困潦倒，卖儿卖女换取斗米的迫不得已。一回京便为民请命，有所建树。此人是真的称的上心怀苍生，若将来太子继位，应当是百姓之幸。
　　荼敬贤看向孟祁：“小世子倒是稀客，今日定要尽兴。”
　　“殿下客气了。”孟祁拱手行礼。
　　“世子不必客气，唤孤怀生便好。”荼敬贤伸手扶起孟祁，笑道：“幼时围猎，世子还叫孤怀生哥哥，怎么越大还越生分了。”语罢，荼敬贤从桌上拿一块牛乳糕，眉眼少了太子的肃穆与忧心，多了青年的狡黠，带着几分坏心眼的调侃：“今日第一块牛乳糕给了你，可不许像小时候没吃到哭鼻子了。”
　　“殿下！”孟祁有些羞赧。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偶尔的见面也只是皇宫中。像这般的调笑打趣，让孟祁不由得想起了刚来京城的日子。
　　“你很喜欢他？”
　　“啊...”荼敬贤有事先行而去。孟祁没有反应过来，谢觉心性实在太为跳脱，孟祁实在不知这人平日里脑袋装了些什么。
　　“殿下宽厚仁德，临安有这般的太子，是百姓的福气。”孟祁这话谨慎，想来谢觉也挑不出错来。
　　与谢觉说话，怎能用寻常人的思维来：“荼敬贤有才有仁，你喜欢他。”谢觉毫不在意的直呼太子的名讳，只抓着孟祁的心思计较：“你昨日才说心悦我的，怎能吃着碗中的看着锅里的，真真叫睢元伤心不已。”
　　谢觉夸张地捂着自己的心口，闭着眼睛摇头。期间还睁开一只眼睛偷摸看孟祁的反应，见孟祁站着不动，他演的更为兴起，甚至弯下腰，口中哎哎的交换着：“痴情人不幸遇见薄性郎，睢元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这真叫孟祁错愕了，他发觉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想象力，同时也低估了谢觉的脸皮。
　　”行了别演了，那么多人看着，掌印也好意思。见谢觉软硬不吃，孟祁破罐子破摔了：“掌印是我的心头好，论何人也比不了。”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寂静。孟祁后知后觉抬头，只见参加宴席的百官以一种好郎君怎么误入歧途的目光注视这他，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
　　这会儿谢觉正经了，浑身散发着九千岁权势滔天目中无人的劲儿，像是对刚刚孟祁的发言满意的不行。
　　“承蒙世子爱慕了。”
　　混蛋啊，孟祁脸都热了，谁知道谢觉怎么没脸没皮的！
　　在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孟祁僵着身子找到座位入席。还没消停一会儿呢，旁边一个热热乎乎的人挤了过来。
　　“掌印，这位置......”脸圆乎乎的小公子探了探头，他是左相府上的二公子，随着父亲兄长来参加宴会的，见这座位被谢觉占了，他不敢叫谢觉让，也不敢坐到其他位置上去，愁得包子脸挤成了一团。
　　这掌印真是的，自己的座位分明更好，干嘛占他的呀。
　　”我喜欢这里，你要不坐我的位置上去？”谢觉很好心的给出建议。
　　“掌印...您别难为我了。”小公子缩缩脖子，他对九千岁的手段有所耳闻，心里是有些惧怕的。
　　“这样啊......”谢觉摸狗似的撸了一把小公子的脑袋：“你都说我难为你了，那我不嚣张一点好像太浪费你表情了，这样吧，”他将手中圆溜溜的脑袋瓜子轻轻一扭，恐吓道：“你不换，格杀勿论。”
　　“啊--”小公子一把捂住自己的脑袋，生怕眼前这个笑得灿烂到讨人厌的掌印大人真拧下他的脑袋。他赶忙离靠的极近的两人远远的，背影看着委委屈屈。
　　“春台，和我挨在一处，你欢喜吗？”要是谢觉背后真有尾巴，估摸着摇的可欢。
　　“谢觉！”孟祁装不下去了，他恨不得回到昨天扇自己一个耳光，论算计，谁比得过谢觉啊。“你故意的是吗？故意羞辱我吗？”孟祁深深的无力。这股无力感并非是谢觉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让他措手不及，而是他发觉无论如何，他是浮萍，是悬木；他势单力薄，他身无可依。他发觉自己的手段无法施展，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昨日他一番胡言，以为自己得以掌握主动权，却钻入了谢觉预留的陷阱。
　　谢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眼睛黑漆如墨，叫他看不见情绪。他本以为谢觉会生气，却意外的从眼前人身上感知到一种悲伤的情绪。
　　孟祁有些喘不过气来。
　　“罢了，是睢元...臣唐突了。”谢绝绯红的袖袍一掀，快步的离开了宴席。
　　孟祁心里乱成一团，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对上谢绝视线时，那股特别强烈的心悸是什么，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算了，自从中毒之后，孟祁的记性越来越差，他只当谢觉翻脸。
　　没关系，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孟祁有些沮丧地想。
　　正好此刻有人来向孟祁敬酒，孟祁打起精神笑脸相迎。
　　觥筹交错之间，孟祁喝了很多。来来回回敬酒的人，眼神中有讨好的，有不屑的，有怜悯的，有嗤笑的。孟祁机械地吞咽着，腹部隐隐作痛有强烈扩散的趋势。他咬了咬唇，努力挺直脊背，不想将脆弱的一面示于人前。
　　“世子殿下，你请尝这道菜。”孟祁一看，此人是睿王荼紫璃的门生。荼紫璃向来与荼流玉不对付，想来平日里自己与流玉走得近，惹得这位睿王殿下不喜了，找人来给自己一个教训。
　　“炙烤羊腿，殿下试试喜不喜欢。”门生催促道。
　　孟祁夹起一筷，放入口中咽下：“味道不错。”
　　“殿下不知，这羊腿可是睿王特意带来的。当初令后厨宰杀时，一只羊羔竟挣脱了束缚要跑，好歹下人手快一把抓住。这不听话的羊羔可不得给些教训，这不，直接砍下这羊腿，看他今后还往哪儿跑。”
　　这明摆着讥讽孟祁是这羊羔，就活该一辈子困死在京城。
　　孟祁有些恶心，刚刚吞下的肉在胃里翻江倒海。他硬撑着嘴角，正想接话。
　　“我看你话太多，听的人心烦，不如割下舌头，看你今后怎么讲话如何？”谢觉不知何时来到孟祁身后，拿起孟祁桌上的酒壶晃荡了一下，轻轻皱了下眉。
　　“掌印！是在下失言！”门生看见了谢觉，赶忙跪下，头深埋在胸前，生怕谢觉抽刀砍了他的舌头。
　　“冬至。”谢觉冷冷道。
　　眼见的冬至的刀锋就要划在门生的脸上，孟祁赶忙拉住谢觉的手臂，阻止道：“放过他吧。”
　　谢觉冷着脸不做声。孟祁仰着脸望着谢觉，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掌印大人。”
　　谢觉犟着身子，也不看孟祁，倒是叫冬至收刀了。
　　“还不滚吗？需要我找谢紫璃来接你？”
　　门生连连后退，心有余悸地走得飞快。
　　“多谢掌印解围了。”孟祁伸手倒酒，想敬谢觉。
　　“不舒服就别喝了。”谢觉强忍着脾气，伸手夺过孟祁指尖的酒杯。
　　孟祁是有些难受了。他强撑着脊背，想要告辞了。正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腰身一软，孟祁赶忙撑在桌子上，却因身形不稳打翻了一桌的酒水。酒水顺着桌子流下，打湿了孟祁的外袍。
　　身体被拦腰托住。孟祁软绵绵的挂在谢绝的手肘，狠狠咬紧牙关，想压抑住溢出的呻吟。
　　此刻宴席上热闹非凡，他们这里的动静倒是没多少人注意。
　　冬至想来搭把手，谢觉侧身躲过。他让孟祁倒向自己，揽着他的腰，半抱着将孟祁带离了席面。
　　孟祁意识有些不清醒了，身体翻江倒海的疼痛让他不住挣扎，他感觉到了彻骨的冷。孟祁下意识地朝热源蹭了蹭。
　　谢觉愣了愣，他感觉到颈边湿漉漉的呼吸，一时松了力气。眼见的孟祁向下滑去，他手忙脚乱的抱着孟祁，罕见的手足无措。
　　谢觉找到荼流玉的偏院，吩咐跟随来的小寒去和荼流玉打声招呼。冬至守在门外，谢觉不在忍耐，打横抱起孟祁进了偏院。
　　孟祁脸色酡红，眉毛拧在了一起。看着孟祁难受极了的样子，谢觉心里也不好受。现在孟祁不甚清醒，谢觉也不再压抑着心悸。
　　”姬伯，帮我烧些水来。“
　　”老爷，这是荼流玉的宅子。我们在外面谨慎些好，”姬伯停顿了片刻：“孟祁突然找上你，显然与平西侯来京有关。”
　　“可他是孟春台！”谢觉声音有些发颤，他伸出手指想要抚摸孟祁的脸颊，最后却是指尖微微碰到了他的眼睛。
　　“我不管他是不是在利用我，于我而言，得以如此近的看着他，已经是我三生有幸。”
　　于孟祁而言，掌印府荒唐的一夜是他的兵荒马乱；而于谢觉而言，这只是他求而未得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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