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铠甲

　　母亲在公寓住了三天，温丽过得如履薄冰。

　　白天她去上班，母亲就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连冰箱里过期的牛奶都给扔了。晚上回来，迎接她的总是一桌子家常菜和母亲喋喋不休的念叨——从“女孩子要早点嫁人生子”到“别总穿黑衣服，显得太严肃”，中间穿插着各种相亲对象的优点。

　　温丽尽量忍着，偶尔敷衍几句，实在听不下去就借口处理工作躲进卧室。她最担心的，是那件藏在衣柜深处的男士睡衣被发现。

　　第三天晚上，温丽加班到九点多才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母亲正端着一个砂锅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神秘的笑：“丽丽，快过来，妈给你炖了好东西。”

　　“这是什么？”温丽皱了皱眉，她向来不喜欢中药的味道。

　　“补气血的！”母亲把砂锅放在桌上，盛出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我托人从老家带来的秘方，专门给你这种经常熬夜的姑娘喝的，喝了对身体好，还能……”她挤了挤眼睛，“调理调理，好早点怀孩子。”

　　温丽的脸瞬间僵了。她知道母亲的心思，但这种直白的“催生”让她浑身不自在。“妈，我不需要这个，您自己喝吧。”

　　“怎么不需要？”母亲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看你这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听话，快喝了。”

　　母女俩僵持了几秒，温丽终究还是拗不过母亲，捏着鼻子把那碗苦涩的汤药灌了下去。中药的味道在喉咙里蔓延开来，苦得她眼眶都红了。

　　“这才对嘛。”母亲满意地收拾着碗筷，“对了，你衣柜最下面那几件厚外套，我看天快热了，给你洗了晾在阳台了。”

　　温丽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

　　她几乎是冲进卧室，跑到阳台。夜色里，几件深色的外套挂在晾衣绳上，而那件深蓝色的男士睡衣，正安安静静地搭在旁边的晾衣架上，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妈！”温丽的声音有点发颤，“这件衣服您怎么也洗了？”

　　母亲跟了过来，看着那件睡衣，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我看它压在最下面，都快发霉了，就顺手洗了。丽丽，这衣服……到底是谁的？”

　　温丽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可母亲的目光太锐利，带着一种“我早就看穿你了”的笃定，让她那些准备好的借口一个都说不出口。

　　“是……是我买的。”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半真半假，“您也知道，我一个人住，有时候晚上会害怕，就买了件男士睡衣穿着，壮壮胆。”

　　这个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

　　母亲却愣住了，脸上的怀疑渐渐变成了心疼。她走过来，轻轻摸了摸温丽的头发：“傻孩子，害怕怎么不跟家里说？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啊……”

　　温丽的鼻子突然一酸。她一直以为母亲只会催她结婚，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的反应。那些独自加班的深夜，那些被客户刁难的瞬间，那些看到新闻里独居女性出事而心惊胆战的时刻，突然都涌上心头。

　　“妈，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泪，“就是……有时候有点怕而已，穿件大睡衣，就好像家里有人一样。”

　　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把那件睡衣从晾衣架上取下来，叠得整整齐齐：“以后要是害怕，就给家里打电话，别一个人扛着。”

　　那一晚，母女俩挤在一张床上。母亲的鼾声很轻，像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摇篮曲。温丽却没怎么睡，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为自己把“独居”这件事处理得很好——努力工作，精致生活，用男士鞋和睡衣筑起一道防线。可在母亲眼里，这道防线不过是她掩饰脆弱的幌子。

　　第二天早上，温丽去上班时，母亲正在厨房做早餐。她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说：“妈，您要是想住，就多住几天吧。”

　　母亲笑着点头：“好啊，等把你这冰箱塞满了我再走。”

　　温丽走出公寓楼，阳光有点刺眼。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地铁站。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却没料到，更大的“破绽”还在后面。

　　周五下午，温丽正在办公室整理报表，陆承宇的助理突然过来：“温小姐，陆总监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关于下周的客户拜访方案。”

　　温丽应了一声，拿起方案走进陆承宇的办公室。

　　陆承宇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抬头示意她坐下：“广州那个客户反馈很好，总部很满意。下周去北京拜访的方案，我看了一下，有几个细节需要调整。”

　　他指着方案上的几处，条理清晰地提出修改意见。温丽认真地记着，偶尔点头回应。

　　“……另外，客户那边的负责人是个茶道爱好者，你准备一份好点的茶叶当伴手礼。”陆承宇最后说，“预算可以放宽点。”

　　“好的，我知道了。”温丽合上笔记本，起身准备离开。

　　“温小姐。”陆承宇突然叫住她。

　　温丽停下脚步：“陆总监还有事吗？”

　　陆承宇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你的手怎么了？”

　　温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手腕。那是昨天晚上帮母亲搬行李箱时，被箱子的拉链划到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才显出红痕。“没事，不小心被划了一下。”

　　陆承宇没再追问，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药盒，递给她：“这个是进口的祛疤膏，效果不错，你拿去用吧。”

　　温丽有些意外。她印象里的陆承宇，是那种连下属感冒请假都会问“工作交接好了吗”的人，没想到他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还特意给她。

　　“不用了，陆总监，一点小伤而已。”她连忙摆手。

　　“拿着。”陆承宇的语气不容置疑，把药盒放在桌上，“客户很看重细节，手上留疤不好。”

　　这个理由很“陆承宇”，永远从工作出发。温丽只好拿起药盒：“谢谢陆总监。”

　　走出办公室，温丽打开药盒看了看，包装很精致，上面全是外文。她把药盒放进包里，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晚上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吃饭时，母亲突然说：“丽丽，明天周末，你张阿姨说她侄子正好也在上海，要不你们见个面？就在楼下的咖啡馆，不耽误你时间。”

　　温丽皱了皱眉：“妈，我说了我不想……”

　　“就见一面！”母亲打断她，“人家小伙子特意调了班过来的，你不去多没礼貌？就当交个朋友嘛。”

　　温丽拗不过母亲，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温丽准时到了楼下的咖啡馆。张阿姨的侄子已经到了，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男生，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眼镜，说话有点腼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有些尴尬。温丽正想着怎么结束这场“相亲”，手机突然响了，是陆承宇的电话。

　　她有些意外，接起电话：“陆总监？”

　　“温丽，你现在在哪里？”陆承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

　　“我在公寓楼下的咖啡馆。”

　　“正好，我在你公寓楼下，关于北京客户的资料有点问题，需要你拿一下。”

　　温丽愣了一下：“现在吗？”

　　“对，我等你。”陆承宇说完就挂了电话。

　　温丽挂了电话，对男生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我有点工作上的急事，得先回去了。”

　　男生连忙说：“没关系，你先忙。”

　　温丽起身匆匆离开咖啡馆，走到公寓楼下，果然看到陆承宇的车停在路边。他靠在车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和平时在公司的严肃形象不太一样。

　　“陆总监，您要什么资料？”温丽走过去问。

　　陆承宇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咖啡馆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客户的一份原始数据报表，你电脑里应该有备份，打印出来给我就行。”

　　“好，我马上去拿。”温丽转身想走，又想起什么，“对了，陆总监，谢谢您的祛疤膏。”

　　陆承宇“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顿了顿：“相亲？”

　　温丽的脸瞬间红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就是家里介绍的朋友，见个面。”

　　陆承宇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快去拿资料吧。”

　　温丽快步走进公寓楼，心脏跳得有点快。她不知道陆承宇是碰巧路过，还是真的有急事。但他刚才的眼神，让她觉得，他好像看穿了什么。

　　她打开家门，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公司有点急事。”温丽一边打开电脑找资料，一边说，“妈，以后别再安排这种见面了，真的没时间。”

　　母亲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不安排了。对了，刚才我在阳台晾衣服，看到楼下有个长得挺帅的男人，是不是你同事啊？”

　　温丽打印资料的手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是我们总监。”

　　“你们总监挺年轻的啊，结婚了吗？”母亲的八卦之魂又燃起来了。

　　“妈！”温丽无奈地喊了一声，拿起打印好的资料，“我先走了。”

　　她走到楼下，把资料递给陆承宇。陆承宇接过资料，翻看了几页，点了点头：“谢谢。”

　　“没事，那我上去了。”温丽转身想走。

　　“温丽。”陆承宇突然叫住她。

　　温丽回过头。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独居的话，注意安全。”

　　说完，他就上了车，车子很快汇入车流。

　　温丽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她不知道陆承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关心？还是……他知道了她独居的秘密，包括那双鞋和那件睡衣？

　　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暖意，却驱不散她心里的疑惑。她隐隐觉得，自己那层小心翼翼筑起的铠甲，好像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露出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而那道缝隙后面，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正在悄悄滋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