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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
顾朝再见到宋离时,那人已经又如初见般,奄奄一息。
“发生何事?”顾朝迅速搭上脉,那脉象沉滑,似是体内的能量正源源不绝奔向体外,他猛地看向程迹,“怎会这样?”
程迹紧握手中剑柄,低头不语,像一尊石像。
顾朝注意到那持剑的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他眼睛里的火被点燃,周遭气压低得吓人:“说。”
程迹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只有攥着剑的手指愈发用力。
顾朝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强压自己就要爆发的怒火,拉开宋离的袖子检查,并无新伤,又检查了颈部左右,均未见明显伤痕。
不是蛊孝。
随即他掀开被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钻了出来。
宋离前胸的衣服湿哒哒的,黏腻地糊在身上,横亘在胸前的伤口比比皆是,平时看着压抑的灰色真丝,此刻被鲜血染成了一幅泼墨作品。
顾朝的手顿在半空,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宋离捧在手心里的桃花花瓣,以及那人期待的眼神,莫名觉得胸口被堵住了。
绝不能让宋离死。
“去,准备剪刀、干净的衣服、温水和纱布,立刻让厨房煮红糖水送过来。”顾朝的声音低沉且冷静,他挽起自己的衣袖,转头打开药箱。
程迹将东西备齐,就被顾朝赶了出来,坐在桃树下,想起刚刚一幕,仍心有余悸。
宋离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黄昏前入府,打从他在门口见到程迹微锁的眉头起,就知道,今晚将是漫长的一夜。
他丝毫停留没有,直奔别院。
必须立刻确认她的安全。
他跪在宋仁城面前,额头紧挨着地面,肩膀不自觉地颤抖,声音也紧绷绷的:“父亲,我知道今日晚了,我认罚,求父亲看在她年纪大了的份上,高抬贵手。”
“你和顾朝,说了什么?”宋仁城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只有他头顶那金镶玉的发冠闪着幽光。
“不,不,我什么也没有说,顾神、顾朝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宋离向前爬了爬,“求父亲惩罚我,放过她吧...…”
“惩罚你?”宋仁城身体前倾,那布满狡黠笑容的脸,忽明忽暗,“既明,我的好儿子,我怎么舍得惩罚你,你可是为父的心头肉。”
说着,他微曲手指置于唇边,哨声响起的一刻,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声惨叫,沙哑,却洪亮。
宋离整个人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哭腔:“父亲,父亲我错了,父亲我不敢了,求父亲......求父亲......”他边说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抓到宋仁城的脚踝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我的好儿子,规矩,不能坏。”宋仁城踢开宋离,用手拍打刚刚他握住的脚踝,“好好听着。”
哨音刚断,屋里的叫声又传来了,这次没有先前响亮,却更沙哑、更凄凉。
宋离连滚带爬地追着宋仁城的双脚:“父亲......父亲......”
“啊~~”屋里的叫声断断续续,忽地响起,又戛然而止。
那每一声,都像一把把尖刀,戳进宋离的心尖,再疯狂转动。
他双手抱着头,想听到她的声音,又怕听到她的声音,他的鼻涕混合着眼泪通通流进嘴里,酸涩苦闷,将他整个人塞得满满当当。
他的牙齿因过于颤抖而发出“吭吭”声,摊开的双手慢慢握紧成拳,他缓缓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黑暗的。
但他却分毫不差地,抢过了程迹随身的佩剑。
“你要造反吗?”宋仁城有些震惊,“你忘了上次的教训吗?”
“不,不......”宋离抽泣着,“父亲放了她,我来接受惩罚。”
说着,他抬手就往胸前抹去:“一刀不够?”
他回手又是一刀:“两刀不够……”
他一刀接一刀,没有停顿,没有犹疑,最初的疼痛过去后,只剩下麻木。
他空洞的眼神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而那根看不见的线,让他只会重复这一个动作。
程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扑上去时,宋离胸前已经血肉模糊。
那人被自己按在地上,嘴里还在疯狂地喊叫:“父亲,够了吗?够了吗?”
“老爷,公子知道错了。”程迹满手都是血,眼睛有些发红,但语气依旧恭恭敬敬,“他会死的。”
宋仁城左眼抽搐两下,气血已经涌上头,他咬着牙指着宋离:“好,好.....”
“谢、父亲......”
宋离双眼迷离、四肢无力,抽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笑——混合着痛苦、胜利、毁灭的笑。
“程公子。”程迹的思绪被顾朝打断,他连忙平复情绪起身行礼。
谁知顾朝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将那血迹斑斑的手掌推向他的眼前,声音冰冷:“到底发生何事?”
程迹猝不及防地看到自己手上凝固的血迹,险些踉跄几步,他两只瞪大的眼睛里,似乎有两个影子晃动,一个是宋离,另一个是自己。
良久的沉默后,程迹抽回自己的手,尽力按耐住不安,向顾朝行了个礼:“顾神医下次若是再带公子出门,请务必赶在黄昏前回府。”
说罢,他转身离开。
顾朝摩挲着自己的双手,上面隐隐有些血迹。
难怪如此急躁,这就是,黄昏的最后期限。
他重新回到宋离床边,新换过的里衣上似乎又渗出了点红色,那前几日刚养出来的气色又荡然无存。
他看着宋离安静地躺着,眉头却仍是紧锁着的。
不是怕疼吗?
每次施针时,他紧咬的牙关,偷偷拉着自己衣角的手,还有他强忍的眼泪,应当都是真实的。
那瓣桃花花瓣,也总是不由分说地挤进顾朝的思绪。
他想活命是真的,对自己哪怕一丁点的示好,也是真的。
你究竟,是敌是友……
顾朝手边还散落着宋离换下来的衣服,怕是不能再穿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想将衣服收走,不料抖动后掉落了一个小物件。
顾朝捡起,发现是白天许临川塞给宋离的——一张叠整齐的纸条。
顾朝展开,上面写着:“大师闭门不见客,确有蹊跷,其身份不明,慎之。”
纸条上的字符,像是中了蛊的虫子,无孔不入。
确有蹊跷?
可是在我来此之时,便心生怀疑?
顾朝突然笑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刚刚那些怜悯与迷茫,就像是想在岭州寻那玉肌藤,荒唐至极。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又为何会同情你?
愚蠢至极。
顾朝重新将纸条叠起塞回旧衣,他起身,那背影像是一座高墙,比之前更坚固、更冷漠的高墙。
宋离一睡,就睡了三日。
顾朝日日为他擦洗换药,将煮好的红糖水一点点润到他的唇上,偶尔外出,也总会在黄昏前回来。
程迹来探过两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全在顾朝眼中。
宋仁城迫不及待要做什么?
第四日傍晚,宋离醒了。
屋里的烛光很暗,他睁开眼睛也不觉得刺眼,被子从肩头盖至脚底,双唇上还残留着红糖的味道。
“醒了?”顾朝坐在一旁看书。
“嗯…...”宋离声音有些哑,他想坐起来,刚刚撑起手肘,胸前就像炸开了一样剧痛无比。
“伤口多、且深,勿动。”顾朝合上书本,朝这边走来。
“顾神医又救了我一命…...”宋离弯弯眼睛,嘴角自动上提。
“给你清理伤口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顾朝坐到床边,将被子掀开:“你这些伤口,全部朝向一个方向,且入刀处颇深,收刀处渐浅,位置嘛,大多集中在......”
他说着,抬起自己的右手,四指并拢呈刀剑状,往胸前划去:“这里。”
宋离眼角微微跳动,不再看顾朝,抬手去拉自己的被子:“冷。”
顾朝挡住被子,顺势抓起宋离的手,使其迫近自己的伤口,引领着他的手指由左及右,划过伤口的轨迹。
“是,这样做的吗?”
宋离想抽出手,无奈体力有限,放弃挣扎,眼带笑意地看着顾朝:“顾神医不仅凡事都喜欢探到底,不曾想,想象力也很丰富。”
“哦?”顾朝饶有兴致,附身贴近宋离,“那你告诉我,这些伤,怎么来的?”
“那日我独自回家,遇上强盗……”
“宋大公子才是好想象力!”顾朝打断他,“你是说堂堂富商之子,竟在治安无虞的岭州,且自己家门口遇上强盗,被砍杀成重伤?”
顾朝松开手,直身笑起来。
宋离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抹去,他等顾朝笑完,才略带冰冷地说:“事实如此。”
顾朝双手抱胸,没了笑容的他眼里尽是审视:“那么,黄昏前必须赶回家的规矩,又是为何?”
屋里安静的沉默着。
“公子。”程迹敲响房门,打破了所有沉默,“老爷,想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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