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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后悔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虞若棠被秋水轻声唤醒时,心脏猛地一跳。亥时,母亲要见她。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一个月了,自她踏入这尚书府,那位名义上的母亲,丞相之女崔濯莲,从未正眼瞧过她,甚至连晨昏定省都次次将她拒之门外。此刻,在这深更半夜,她竟主动召见?
忐忑与一丝隐秘的期待交织在她心头。她迅速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被一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婆子引着,穿过夜色笼罩的尚书府,走向那座最是威严也最是冰冷的院落——母亲崔濯莲的居所。
院子里的陈设给人的感觉,冷硬、简洁,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权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檀木气息混合,沉郁而压抑。
崔濯莲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腿上盖着薄毯,烛光映照下,她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更显得神色莫辨。她甚至没有抬眼看来人,只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淬了冰:“你倒是识时务,看得清局势,知道要回来争。可惜,空有几分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虞若棠指尖微蜷,那点期待瞬间冷却。她抬起头,不卑不亢:“母亲若不喜我,直说便是。我回来,并非为了讨谁的喜欢。”
“哦?”崔濯莲终于抬眸,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不是为了讨喜欢,那费尽心机演那一出‘舍身救祖母’的戏码又是为何?玩得一箭双雕,既得了那老夫人的认可,站稳了脚跟,又顺手清理了柳小柔塞给你的眼线,倒是好算计。”
虞若棠心中剧震,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自认做得隐秘,连柳姨娘那边都尚未有动静,这位深居简出、看似对她不闻不问的母亲,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她不仅看穿了,还直接点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府里……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就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所有丝线的颤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既然被看穿,虞若棠索性也不再伪装,她迎上那道冰冷的目光,大方承认:“母亲明鉴。棠儿初来乍到,无依无靠,想在这府里活下去,总要寻个庇护。母亲……不肯给棠儿这个机会,棠儿只能自己争取。”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我也只是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安身立命?”崔濯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声短促而冷峭,“这里不是你的家,从来都不是。”
“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虞若棠固执地说,尽管她自己都知道这话有多么苍白。这里的每一个人,谁又真正把她当家人?
崔濯莲沉默了片刻,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眸中跳跃。她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虞若棠,我今晚可以帮你。给你足够的盘缠,派人护送你离开京城,去江南,去蜀中,随便哪里,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虞若棠愣住了,彻底不解地看着她。赶她走?为什么?在她费尽心思才留下之后,在她刚刚看到一丝查清真相的曙光之后?
“为什么?”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委屈,“母亲,我究竟哪里不好,让你如此厌恶?就因为我出生时那荒谬的‘不祥’批命?就因为你觉得我会给虞家、给你的宝贝儿子带来灾祸?”
崔濯莲看着她,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十五岁的躯壳,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更深的东西。她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只是淡淡道:“京城是虎狼窝,吃人不吐骨头。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现在走,还来得及。”
虞若棠挺直了背脊,尽管在那目光下有些微的颤抖,但她语气斩钉截铁:“我不走。我不求母亲帮我,但我绝不会离开!”
“不走?”濯清莲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有时候,太过坚持未必是好事。”
她看着女儿眼中那份与她年龄不符的倔强和决绝,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另一个同样不服输的身影。良久,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夜风拂过窗棂。
“既然你执意要留下,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记住你今天的话。”崔濯莲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更添了几分厉色,“人心险恶,往后,你想走也走不了。届时,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虞若棠一字一顿,清晰地回答。
烛光下,崔濯莲不再看她,只是对着身旁那个引虞若棠进来的得力婆子吩咐道:“把大小姐身边伺候的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全都换了。我的女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近身伺候的。挑些懂规矩、手脚干净的过去。”
虞若棠彻底怔在原地。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先是冷酷地打压、嘲讽,甚至想将她送走,转眼间,却又以这样一种强势的姿态,插手她身边的人事,为她撑腰?
她看不透。这位母亲的心思,比虞府这深深的庭院还要难以测度。她就像一团迷雾,你以为看清了她是厌恶,她却又透出一丝维护;你以为那是维护,那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却又时刻提醒你,疏离与戒备从未消失。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更加复杂的心情,虞若棠离开了那座冰冷的院落。夜色更深了,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隐在黑暗中的轮廓,感觉那不像是一个家,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正在缓缓运转的精密机关。
而她自己,已经无可回头地,踏入了这机关的核心。前路是吉是凶,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母亲态度的微妙转变,像一颗投入棋盘的变数,让这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波谲云诡。
管事嬷嬷低声道:“夫人,大小姐好不容易回到您身边,您又何必如此呢?”
“若她连留下的本事都没有,就不配做我的女儿!”崔濯莲眼神中终于透露出一丝温度:“这虞府就是个狼窝,我护不了她太久。她只能靠自己,也必须靠自己。”
管事嬷嬷安慰道:“大小姐总有一天会懂您的良苦用心的。”
“不需要。”她摇了摇头:“活着就好,只有活着才能以待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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