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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想着妮薇德,当然最开始她并不叫妮薇德,妮薇德只是个名字,就像索弥利亚一样。
最近半年以来更甚,她的问题几乎没有一刻在我心头化解。我想着如果要向别人谈起她,究竟要从何说起。从大众的认知来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性。特殊性的安放使自己成为自己,一些颇有执念之人甚至会将特殊性视为自己的本质,丧失这个特殊性,便也丧失了自己。
但这份特殊性是否能用语言表述?如果我们要与人交友,是否必须向他人呈现自己的特殊性?部分人将此称作独一无二的魅力,这般看来,是莫大的交友幸事。亦或者还是不要吧,一般人也并不会在最开始介绍时便绞尽脑汁地去呈现自身个性。
遑论,这世间的语言拢共便只有那些,若是将标准降到正在流通的大众语言当中,则会更为削减。那么便有可能出现以下情况:在同一场舞会上,一个人在介绍自己之时为了体现自我特殊性而使用了诸如庄重沉稳、温柔婉约、顾全大体、正义凛然、古灵精怪、敢爱敢恨等展现个性色彩的词,而对面的人惊异地发现,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与面前的人几乎别无二致。
如果特殊性遭遇了此种相似,那是否预示着特殊性本身的规定实则即刻瓦解?
然而再次转换视角,发现属于自己的话语被抢夺之后的这个人会如何表现?是尴尬地不知如何回应?还是灵机一转巧妙替换以类似的文辞?亦或是突然感惜世上竟有着与他如此相像灵魂之人,上演一出相见恨晚的好戏?
或许仍是有人怀疑,这可算不得什么特殊性,这最多只能算作以书面文辞自居之人过于信仰书面语言的特殊性,而实际上既是语言,便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调用,只要大致符合此人便行,不过哪怕是不尽相符,想必也不会有过多之人在意。
于是这些人告诉我们,事实上特殊性很难说清,若是非要谈论特殊性,则极易陷入语言的陷阱。
但我仍是能给出一些关于妮薇德的关键词,比如说她相信理性,也相信灵魂,她力求寻找理论与现实间的平衡,看起来总是很平和,也有些执念未清。
这些关键词关联着她此生诸多时刻,但请相信,妮薇德本人绝不甘心只被这些碎片式的关键词归结她的人生。
妮薇德还在伊迪欧的时候,算是有大量时间进行阅读,她沉浸一些理论著作,阅读范围也包括一些时兴作品,否则也不会在火车上随意想起评论一番亨利菲特的代表作,然而那终归,有些令她无法满足。
像妮薇德这样的人最容易被质疑成是不贴近实际的满口空话者,老实说她很难对此辩驳。但她同时喜欢一种理论,叫做“平等的对话者”,因此对待不同的声音,她总会保持理性,详细梳理对话的脉络。况且,其实并不会有人真的气势汹汹走到她面前,十分不礼貌地横起手指责她说:“你就是一个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寄生者!”
在对话的领域,妮薇德有机会看到更多视角,这等道理无需多说。但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她不是曾因为过量的声音导致自身产生分裂的痛苦吗?
有时候她便会像这样做出一些超出我预料之外的事,我想,或许她心底还是倔强别扭的,连我也未能完全了解她。
妮薇德主动提出帮助基里斯蒂安写作,这来自她此前的规划。写作是理□□业道路上不容忽视的一环,他们两人虽不是一无所有,但初入此世界不免有些孤立无援,权势当然可做凭借,但终归有限,他们想到了民众。
历史上民众力量多显现于危难,而今没有人能对此过于小看。获得更多民众的支持,是本世纪的实践者们呼喊最高的口号。运用新闻宣传来争取民意,这类想法看似操作简单,却极易高估新闻的效用,越是逻辑简单的事件,反而越不易成功。这并非定论,因为同理,历史某些时刻需要的正是这些有效宣传。
只是妮薇德不可能将这种效用发生的概率计算精确,她做这些,同样也是为了在获取更多对话机会的同时,将观点带入民众当中。如果理性的概念不做澄清,如果民众依旧对世界及自身的认知处于蒙昧地带,那从现代文明的智识发展上来说,实在有些不公平。
妮薇德很擅长这个,在伊迪欧的时候她便发表过一些东西,只是这次,她更多地模仿着芙利嘉女士的语言,芙利嘉是一位优秀的老师,当然,要更通俗一些,娓娓道来,绝不能一味唱高调,要观点鲜明,摆出切实的利害关系,最好再讽刺一些时事。
她耗费了整整一天时间写完,这为她对此后的争锋奠定了基调。她决定明日便去找出版社看看情况,哪怕基里斯蒂安那边会想办法安排这次的新闻,她也得为自己以后的谋生考虑。
基里斯蒂安明日便要参加第三轮票选,她来到这里是第三日。前两日是特殊情况,基里斯蒂安一般不在家里。
妮薇德突然察觉到一丝空旷的单调。她之前也是独居,但却鲜少察觉此种心情。这境况像是湿滑的毒液,在极致安静的笼罩下一点一滴地钻入人的心扉之中,将其啃噬地空洞无比。
桌面上的资料被胡乱地摆放,渐入暗沉的天色里只剩一盏灯光下她有些单薄的身影。妮薇德的工作台上永远如此,她自信能在混乱的场景中精准找到需要的依据,放得太整齐反而会让人陷入怀疑。
她认为这些寂寥的心绪不过是因为初来乍到,尚未习惯赛诺伏特的夜景。她又忘了,这从来不是什么初来乍到,还需要缓缓适应。
妮薇德套上衣物出了门,想到需要独自去解决晚餐问题。
想到这是她近日写出的为数不多的完整文章之一,她自认回去有必要再修改一番,或者她应该再找找阿德里安,阅读一下对方的文章之后再构思下一篇的核心。
从火车上下来之后已经过了四十八个小时以上,她的精神恢复了许多,并未太多磕绊的写作也让她的今天过得还算充实。但她却有些在意基里斯蒂安近两日体现出的疲惫——他依旧不会将痛苦主动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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