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下等念晞

　　Oh her eyes'her eyes, Make the stars look like they're not shining.
　　Her hair' her hair.
　　Falls perfectly without her trying
　　——《Just the Way You Are》

　　2018年纽约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感恩节的火鸡香气还没散尽，一场初雪就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曼哈顿的街道。

　　苏念晞裹紧米色羽绒服，踩着积雪走进纽约大学图书馆时，眼镜片瞬间蒙上一层白雾。

　　她抬手擦了擦，指尖触到镜片的冰凉，才想起自己已经在这栋玻璃幕墙建筑里待了整整三天。

　　新闻系的期末论文DDL 就在下周，外加三门专业课的闭卷考试，足以让她把“交换生的纽约漫游计划”暂时抛进脑后，连窗外第五大道的圣诞彩灯都没心思去看。

　　图书馆三楼的社科阅览区是她的固定阵地。

　　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楼下覆雪的草坪，阳光好的时候，暖金色的光会透过玻璃落在键盘上，可最近连阴了一周，只有冷白色的灯光照亮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堆得半人高的文献。

　　苏念晞放下背包，刚把保温杯里的热水倒进马克杯，就瞥见斜对面空置了三天的座位上，突然坐了个人。

　　是个亚洲男生。

　　他背对着她，黑色连帽衫，绿色帽子线帽子扣在头上，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发尾轻轻贴在衣领边缘。

　　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西方音乐史》，深蓝色封皮被翻得有些软。

　　旁边放着一杯没开封的咖啡，白色杯身上印着绿色的“Bean there”logo，是学校附近那家很火的犹太面包店的招牌咖啡。

　　苏念晞上周赶论文到凌晨，也曾顺路买过一杯，美式的苦味混着面包店的芝麻香，至今还留在舌尖。

　　她没太在意，毕竟在纽约大学的图书馆里，亚洲面孔不算少见。

　　可当她对着电脑屏幕敲了半个多小时，手指冻得发僵，抬手揉眼睛时，恰好撞见男生转头去拿身后书架上书籍的动作。

　　那一瞬间，苏念晞的心跳漏了半拍。

　　男生的帽子顺着后颈滑下来，露出柔软的黑色短发，沾了点图书馆里的暖气水汽，显得毛茸茸的。

　　侧脸线条很利落，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轻抿着，眼神落在书架的书脊上，专注得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最让她移不开眼的是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明明是清冷的轮廓，却因为这双睫毛添了点柔和的气质，像冬日里被雪压弯的松枝，冷得干净，又软得动人。

　　“颜狗”的本能让苏念晞多盯了两秒，直到男生抽出一本《爵士乐起源》转身，她才慌忙低下头，假装盯着屏幕上“媒介融合对新闻传播的影响”的论文提纲，耳朵却悄悄发烫。

　　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这么帅的脸，不搭话太可惜了，得找个自然的由头才行，可总不能像高中一样直接说“同学你长得好看”，如此搭讪的俗套戏码，她现在丢不起这个脸。

　　接下来的两天，苏念晞成了图书馆里最不专心的“观察家”。

　　男生每天九点整准时提着“Bean there”的咖啡出现，放咖啡、拿笔记本、戴耳机的动作像按了循环键，连翻开书的页数都差不多。

　　看书时会用签字笔在书页边缘写工整的批注，字迹清隽，偶尔还会画个小小的音符；

　　喝美式从不加糖，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那苦味是寻常饮品；

　　休息时手指会无意识地敲膝盖打节奏，有时是轻快的调子，有时是缓慢的旋律；

　　偶尔望着雪景发呆时，眼神会放空，嘴角微微向下撇，那点落寞反而让他多了层反差魅力，像首没唱完的慢歌。

　　苏念晞的论文写得磕磕绊绊，光标在“媒介融合下艺术传播的新路径”那一节停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敲出来，注意力全在对面。

　　她甚至摸清了他每天中午十二点去楼下便利店买矿泉水的时间，连他总买evian的水都记下来了，可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开口理由。

　　总不能说“同学你也喜欢喝这个水”吧？太刻意了，她宁愿对着论文憋到天亮。

　　周五下午，纽约又下起了雪。细密的雪花落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白，把图书馆外的世界裹成了柔软的棉花糖。

　　苏念晞对着屏幕上的论文提纲抓头发，“媒介融合与音乐传播”那部分卡了三天，查了十多篇文献还是没理清逻辑，连咖啡都喝得没了味道。

　　她起身去洗手间，路过男生座位时，脚步下意识慢了半拍，无意间瞥见他摊开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五线谱，还有几行用英文标注的旋律注解，旁边还放着一支银色的谱曲笔。

　　原来他是学音乐的！

　　苏念晞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的节拍器。

　　她的论文刚好卡在音乐传播的部分，这不就是送上门的话题吗？

　　她攥着书包带，脑子里飞快地盘算：可以问他关于音乐在新媒体上传播的问题，既符合自己的论文需求，又不会显得刻意，简直完美。

　　她深吸一口气，假装镇定地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摸了摸发烫的耳尖，还好，没红得太明显。

　　等她回到座位时，刚好看见男生挂完电话，手指捏着手机，眉头轻轻皱着，眼神里的落寞比之前更浓，连握着那杯早就凉透的美式的手指，都微微收了回去。

　　苏念晞看着那杯冷咖啡，又想起自己背包里的红糖姜茶，她心里的小鼓敲得震天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故意把背包拉链拉得哗啦响，假装翻找东西，指尖碰到姜茶包装袋时，深吸一口气，拿着两包姜茶“自然”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男生桌前。

　　“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可耳尖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红。

　　连声音都比平时轻了点，“我看你这杯咖啡好像凉了，天气有点冷，热一热喝着能暖身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

　　男生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搭话，抬起头时，眼神里还带着点刚挂电话的怔愣。

　　他的眼睛很亮，像落了雪的星星，看向她时，目光里带着点疑惑，却没让人觉得疏离。

　　苏念晞被他看得心跳更快，赶紧接着说，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打退堂鼓：

　　“其实还有个事想麻烦你，我是新闻系的，最近在写期末论文，主题是媒介融合对新闻传播的影响。

　　其中有个章节要分析‘音乐类内容在新媒体平台的传播逻辑’，查了好多资料还是有点懵。

　　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你在写五线谱，猜你可能是作曲系或者音乐系的，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聊聊这个话题呀？”

　　她说完，手紧张地攥着自己的口袋，如果能看见，指节应该都有点发白。

　　图书馆里很静，只有空调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翻书声，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在钢琴的琴键上，又快又响。

　　男生盯着她看了两秒，眉头慢慢舒展开，嘴角似乎还轻轻勾了一下，很淡，却像雪地里透出来的一缕阳光，瞬间暖了起来。

　　他接过姜茶，声音比她想象中要低，带着点冬日里特有的温和：“当然可以，我是作曲系的。

　　不过我对新闻传播不算太懂，只能说说我平时观察到的情况，说不定能帮到你。”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你要是不着急的话，我们可以去公区坐下来聊？”

　　苏念晞的心里像炸开了一串小烟花，连指尖都有点发烫。

　　她连忙点头，拉过椅子坐下时，不小心碰到了桌腿，发出轻微的响声，她脸颊一热，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

　　男生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比刚才明显，眼角弯了弯，像被雪融化的月牙：

　　“没事，我刚才看你在对面坐了三天，每天都对着电脑皱眉头，还以为你遇到什么难题了。”

　　苏念晞愣住了：“你……你注意到我了？”

　　“嗯，”他点头，拿起那杯凉咖啡晃了晃，“你每天早上都会带一杯热牛奶，下午三点左右会去买一块巧克力，我见过两次。”

　　原来不是只有她在偷偷观察。

　　苏念晞的脸颊更烫了，赶紧打开笔记本电脑，把论文页面调出来，假装认真地说：

　　“那我们现在聊论文吧？我主要想知道，你们音乐人平时会用哪些新媒体平台推广作品，还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男生正看着她的电脑屏幕，眼神专注，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影，比她之前偷偷看到的还要好看。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慢慢融化成小水珠，图书馆里的冷白色灯光落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把空气都染得暖融融的。

　　苏念晞偷偷看了一眼男生握着姜茶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心里突然觉得，这场纽约的雪夜，好像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多了，或许她的“纽约漫游计划”，不用等到论文写完，已经提前开始了。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时，声音里多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其实我还想知道，你觉得现在的短视频平台，对传统音乐的传播，是助力还是冲击呀？”

　　男生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笑意：

　　“这个问题很好，我们可以慢慢聊。对了，我叫张樑安，你呢？”

　　“苏念晞，”她立刻回答，像怕他会忘记一样，“念念不忘的念，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的晞。”

　　“念晞，”张樑安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嘴角的笑意更深，“很好听的名字。”

　　苏念晞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这次她没再低头躲避，而是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原来有时候，找对了话题，“猎艳”这件事，比写论文简单多了。

　　窗外的雪还在飘，可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放晴了。

　　后续他们聊论文时，张樑安还提到自己曾为独立乐队写过曲，用短视频平台推广时，原本小众的爵士乐反而吸引了很多年轻听众。

　　苏念晞听得认真，偶尔插话说自己采访过的新媒体从业者也有类似观点，两人越聊越投机，连窗外的雪停了都没察觉。

　　直到图书馆闭馆的提示音响起，苏念晞才惊觉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

　　收拾东西时，张樑安主动问她要了微信：“以后你论文再遇到音乐相关的问题，随时找我聊，反正我每天都来图书馆。”

　　苏念晞看着手机上弹出的好友请求，备注栏里写着“张樑安-作曲系”，忍不住笑了—，这场始于论文的图书馆邂逅，好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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