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我唱送别

　　任思尔神经恍惚地回到教室，她有限的人生经历无法给这样的痛苦赋予一个缘由。

　　“怎么样啊，他怎么了？”田恬伊拍了一下任思尔的头，好奇地问。

　　任思尔趴在桌子上，对着田恬伊摆了摆手，以示现在并不想说话。

　　见状，田恬伊知趣地坐在任思尔前面的位置上，扭过身子面朝着她。

　　田恬伊觉得任思尔有点反常，平时明媚热烈的她此刻就像是一团被浇灭的火苗，在桌子上奄奄一息。

　　“不至于吧思思，说学唱歌就满脑子是唱歌，连我都不在意了，你太让我伤心了。”说着田恬伊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双手捂住胸口。

　　任思尔突然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眉心说：

　　“甜甜，你说我要是不让他教我唱歌，是不是他就能一直平静着。”

　　“你是说…陆云筝？”田恬伊挠了挠头问道。

　　任思尔点了点头，随后又沉浸在思考之中。

　　“他没有那么脆弱。”田恬伊不再嬉笑打闹，轻柔地安抚着任思尔的焦虑。

　　“这样算不算打扰到了他。”任思尔将手臂支在桌子上撑着脸。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田恬伊摇头晃脑学着古人背书的姿态。

　　“什么？”任思尔回过神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啦。”田恬伊的话语配合上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使得任思尔想伸手去打她。

　　没等任思尔触碰到她，田恬伊一溜烟地跑掉了。

　　平静的陆云筝回到了教室，平静到好像不曾发生过一切。

　　任思尔悲切地想：

　　“估计以后他不会再愿意教我唱歌了”

　　只是悲切了一瞬，任思尔就投入到了学习之中，距离独唱没几天了距离高考也没几天了，她不能一直想着陆云筝。

　　任思尔一一细数着那些比陆云筝更重要的事情，她把它们按照重要性排列，陆云筝不在第一也不在最后，陆云筝不在这个清单。

　　放学路上，任思尔和走在旁边蹦蹦跳跳的田恬伊讨论着关于学习唱歌的新方案。

　　“任思尔，明天见。”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任思尔猛地回过头，其实不用回头仅凭声音她也猜到了此时与自己四目相对的人是谁。

　　陆云筝手插口袋背着琴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橙红色的光芒洒在他高挑瘦长的身体上。镜片有些微微反光，但任思尔确信那双精致秀丽的眼睛一定在看着自己。

　　他坚定地站在那里在痛苦后在夕阳下在任思尔的目光中，像一部足够热血的漫画。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执笔画下这部动漫，在任思尔笔下女主角是她自己，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可悲的笔下女主角还是任思尔。

　　任思尔在点头之后便转身离去，陆云筝依旧站在夕阳下望着她远走的背影，只是背影，就能让陆云筝想象到隔天她走向自己的样子，只是想象，就能让陆云筝的嘴角不住的上扬。

　　走出陆云筝的视线之后，田恬伊扭过头对任思尔说：

　　“我就说他没那么脆弱。”

　　任思尔点点头，表示认同。

　　“毕竟…”田恬伊拉了个长腔，停住了。

　　任思尔摇晃着她的肩膀焦急地问：

　　“毕竟什么？”

　　“毕竟…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嘛哈哈哈哈。”田恬伊摇头晃脑的说完又摇头晃脑地跑掉了。

　　“啊！甜甜你给我站住！”任思尔不再亭亭玉立，她迈着大步去追跑在前面摇头晃脑的田恬伊。

　　往后的一个月里，人们每天都能看见两人一琴在操场上歌唱，起初只是唱《送别》后来便是什么都唱。

　　日复一日，其实陆云筝没有教什么，甚至他都很少说话，在这熏陶下任思尔还是有了巨大的进步，渐渐的她的歌声开始有了旋律。

　　在某个星期五的中午，任思尔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走向教室的后排，只是这次她手上拿着一杯奶茶。

　　“这是给你的，小陆老师。”任思尔的声音如同夏日里清爽的柠檬水，只是听见，陆云筝就感到有一丝清甜滑进自己的喉咙。

　　陆云筝抬头看见任思尔弯弯的嘴角，点头的动作好像伴随了他将手伸向奶茶的整个过程。

　　任思尔的眼睛又弯成了一半月亮，她眼中的陆云筝是那么慌乱，就仿佛此时手里捧着的不是奶茶，就仿佛此时手里什么也没有，就仿佛他要触碰的是自己的手。

　　二人的心思在天上绕了一个圈子又在某处汇合。神游间，任思尔感觉到自己的手触碰到了一丝冰凉。

　　陆云筝感觉自己的手久违地传来一阵暖意，他顺着目光看去，在这神游中，他的手竟然和任思尔的手产生了小面积的交叠。

　　见此场景，陆云筝瞳孔一震，猛地抽回了此刻正享受着暖意的手掌。那片残存温热的手掌上甚至还有几个浅浅的月牙印子，它们早就痊愈了，他记得那是与任思尔的初见。至于月牙印子下更深的印子，时间久远不值一提。

　　任思尔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在心里哭笑不得，她轻描淡写地把那杯奶茶放在了陆云筝的桌子上，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她也眷恋着那一丝清凉。

　　陆云筝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奶茶上，他把它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他没有仔细端详，但是他仔细地抚摸着任思尔手掌的余温，直至奶茶杯恢复与他手掌同等的悲凉。

　　这杯奶茶跟着他们一同坐在了操场上，在任思尔眼中陆云筝抱着吉他，垂眸轻轻地吟唱。

　　正午的太阳好像有些尖锐，陆云筝的歌声如同温柔的屏障，他们栖息在这片柔软之上，两人一琴，只在今天，还有一杯奶茶。

　　看到久了，任思尔也有一种想弹琴的冲动：

　　“要不陆老师先休息休息，我来伴奏。”她的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就像只古灵精怪的猫咪。

　　陆云筝忙不迭地把琴递过去，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无论是谁见此场景都不会拒绝任思尔的，他在心里笑道。

　　很快他就不笑了，因为他发现，无论是谁都不会拒绝任思尔。

　　任思尔接过琴，上面有陆云筝手掌残留的凉意，在他手掌抚摸过的地方，她胡乱地摁着和弦。

　　“摁和弦的时候手指立起来，不然怎么可能会响。”陆云筝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吓得任思尔纤细的手指愣在了原地。

　　“你凶什么？”任思尔皱着细细弯弯的眉毛，一双大眼睛不再变成一半月亮，诉说着不满。

　　陆云筝捂住嘴巴，低下了头，透过低垂着的发丝，任思尔看见他因意识到自己大声说话而羞红的脸，也就没了脾气。

　　任思尔在心里小声嘀咕

　　“可能这就是音乐人，音乐人就是对音乐严格…”

　　这时陆云筝忽然撸起袖子把手臂伸到任思尔的面前，他的胳膊雪白手腕处骨节分明，几根青色的血管蜿蜒在他的手臂内侧，除去莫名其妙外任思尔觉得抽血会很轻松。

　　“对不起思思同学，你打我几下当赎罪了，好不好？”陆云筝把嘴唇抿的发白，因为这样的行为对他来说太激进了。

　　任思尔的眼睛又笑成了一半月亮，但是陆云筝总是看不到，他总是盯着任思尔的嘴巴，可还好任思尔的嘴巴也弯弯地笑着。

　　当任思尔的手掌触碰到这冰凉的手臂，她放缓了速度，她感觉陆云筝的胳膊就像是冰箱里的冰淇淋，所以她的击打轻得就像是抚摸。

　　这是任思尔第三次触碰到陆云筝，第一次在奶茶杯上，第二次在琴弦上，第三次才是真正的陆云筝。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同细数着，它数得比他们还清，只有它记得第一次的触碰是他们在走廊相撞。

　　整整一下午，任思尔都在回味着正午太阳下的那抹清凉，心不在焉的她被多位老师点名批评。

　　“任思尔，又在发呆，马上就高考了！”

　　“对不起老师，我会好好听课的。”

　　老师的怒吼和任思尔的道歉在教室里回荡了整个下午。其实每次点到任思尔的时候，担惊受怕的不止她一人。

　　陆云筝也一样心不在焉，只不过没人想管他，他被老师们归为放弃生。

　　岔路道别，背影渐远，闪进家门。陆云筝今天心情久违地舒畅，他这么形容自己，从前是老鼠，现在是人。

　　为庆祝自己成为人类，陆云筝烧了一壶热水，等待着水面咕嘟作响，又等待着薄烟渐渐消散，他将温水灌进了一个玻璃杯。

　　他手捧玻璃杯，贪婪地感受着温暖，回忆着描述温暖的词汇，可惜的是温暖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太久远了，久远到不值一提。

　　最近的温暖，便是下午任思尔的手，可这也只能成为他不敢贪恋的回忆。他在心里宽宏大量地容忍这些成为回忆。即是如此宽宏大量又为何在手里攥着自欺欺人的复刻的回忆。

　　任思尔在写作业前习惯性地去冰箱里面摸索，她发现冷冻层已经被妈妈填满了冰淇淋。

　　取出一个冰淇淋拿在手上，她感受到了正午太阳下的那抹清凉，贪婪地感受着清凉，直到它整个化掉粘在手上也没舍得吃。

　　仔细想想，任思尔觉得不仅是胳膊像冰淇淋，陆云筝整个人都有点像冰淇淋。冰凉的，雪白的，易碎易融化，至于甜蜜，她还不够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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