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八苦

　　雾是在后半夜浓起来的。
　　寒得雨站在山巅的青石上，指尖凝着的黑冰映着雾色，竟透出点浑浊的绿，像极了山下不远处那座古桥底下的死水。她昨夜打坐时，识海深处突然翻涌着股陌生的气息，不是妖气，不是仙气，是种沉在时光里的“滞涩感”，顺着风往山下飘，最终拴在了那座荒废的古桥上。
　　“师父，这雾不对劲。”时重跟在她身后，颈间的冰链泛着冷光，“后山的雾从来不会往舟粱桥那边聚，像有东西在引着它。”
　　寒得雨没说话，提步往山下走。她能感觉到，那股“滞涩感”里裹着个人的气息，鲜活，却又透着濒死的沉郁，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水草。
　　舟粱桥就在眼前了。
　　桥身爬满苍绿的苔藓，踩上去的声响被雾吞得干干净净。寒得雨躲在桥旁的老槐树下，时重屏住呼吸跟在她身后，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桥中央——一个穿着青布衫的男子正徘徊着，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绿油油的菜，像是刚从菜园回来，却误闯了这片死雾。
　　是何弄。
　　寒得雨的指尖微微收紧，她在轮回的碎片里见过这个名字，却从未看清过脸。此刻他正低头看着桥下的死水，眉头皱着，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脚步挪不开。
　　“这水……”时重的声音压得极低，“颜色不对。”
　　桥下的死水突然动了。深绿色的水面像被搅乱的染料，一会儿变黄，一会儿变绿，翻涌着往上暴涨，水花溅在桥面上，带着股腐锈的味道。何弄猛地回头，想往岸边走，可脚刚沾到桥边的泥，就猛地滑倒，屁股重重磕在最后一块石板上。
　　水花“哗啦”炸开，寒得雨的瞳孔微缩，她看见水里浮着个模糊的影子，像团浸了水的黑布，却没有实体，只靠着“水色变化”寄生在死水里，此刻正顺着水花往何弄身上缠。
　　可何弄像没看见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脸色一点点变白，呼吸也弱了下去。他想抬手，却连指尖都抬不动，只能任由那股“滞涩感”往心口钻，那是死水的“怨”，专缠“有执念未消”的人。
　　“师父，要救他吗？”时重攥紧了手里的竹条，掌心的旧伤又开始疼。
　　寒得雨没动。她看着何弄从竹篮里摸出片菜叶，指尖发抖，却还是撕成小块，往自己嘴里送，不是饿，是想靠着这点“活气”撑着。可菜叶刚碰到嘴唇，他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团黑影从水里钻了出来，顺着何弄的手腕往上爬。寒得雨终于动了，指尖的黑冰凝成细针，猛地射向黑影。“滋啦”一声，黑影像被烧到似的，缩回水里，水面的颜色也跟着淡了几分。
　　时重趁机冲过去，将何弄扶起来，背在肩上。入手时，他能感觉到对方怀里揣着个硬邦邦的东西，贴着后背硌得慌，像是块玉佩，边缘磨得光滑，想来是贴身带了很久。寒得雨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桥下的死水，水面渐渐恢复了深绿色，却在桥中央的位置，留了个淡淡的水痕，像个没写完的“结”。
　　“他身上有执念。”寒得雨的声音冷得像雾，“死水的怨缠上他，不是偶然。”
　　时重背着何弄往山上走，雾里的寒气往衣领里钻，他却不敢松手，何弄的呼吸很轻，像随时会断，怀里的玉佩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不知道藏着什么未说出口的心事。
　　回到山里，寒得雨将何弄放在堆柴火的石板上，指尖碰了碰他的脉搏，很弱，却没断。她从袖中摸出个瓷瓶，倒出粒药丸，塞进何弄嘴里：“这是‘清滞丹’，能压着死水的怨，却消不了他的执念。”
　　时重站在一旁，看着何弄的眉头皱了皱，像是在做什么梦。他忽然问：“师父，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寒得雨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雾上，黑冰在指尖慢慢化掉：“他的执念，和我们的轮回，缠在同一条线上。他若是死在桥上，下一个被缠上的，就是你。”
　　时重没再问。他看着何弄下意识攥紧衣襟的动作，忽然觉得颈间的冰链又冷了几分，原来他们不是“旁观者”，只是比何弄更早一步，踏入了这场“宿命的纠缠”里。
　　烛火晃了晃，何弄的睫毛动了动，却没醒。他嘴里喃喃着什么，声音轻得像雾。
　　“……依依，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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