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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拉
回B班的路上,洛梦想起图书馆的搜寻,随口道:“对了,你推荐的《黑水调》,我在图书馆没找到。”
雷伊思脚步微顿,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带着点窘迫的不好意思:“啊……那个啊。”他摸了摸鼻子,声音低了些,“其实……那是我自己写的。还没写完,也没投稿,当然不会被收录……”
“你自己写的?”洛梦有些惊讶地侧头看向他。雷伊思会写小说?这倒是她从未想过的侧面。
“嗯,”雷伊思点点头,迎着洛梦探究的目光,坦然道,“讲的是一个出身贫民窟的男孩,在严酷的环境和重重偏见下,挣扎着追求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的故事。”
洛梦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调侃:“哦?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霍德格诺少爷,竟然会写贫民窟的故事?还懂得描绘‘民间疾苦’?这视角……挺有意思的。”
雷伊思听出了她话里的质疑,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眼神望向走廊窗外明净的天空,带着一种沉静:
“洛梦,世界的模样,并不只取决于你站在哪里看。有时候,站在高处,反而能更清晰地看到阴影的轮廓和挣扎的轨迹。何况……”他收回目光,看向洛梦,带着一丝自嘲,“霍德格诺这个姓氏的光环之下,难道就没有阴影和枷锁吗?追求梦想的阻力,未必只来自物质的匮乏。”
这番话让洛梦微微一怔。她看着雷伊思平静的侧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这位看似完美的“元老院第一少爷”的认识,似乎过于片面了。他温和表象下的敏锐和某种深藏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理清的思绪,像水面下的冰山,悄然显露了一角。
回到B班教室,洛梦立刻被一股低气压包围。只见狄拉趴在课桌上,面前摊着一本写满了字的笔记本,手里攥着笔,小脸皱成一团,唉声叹气。周围散落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稿纸。
“怎么了?”洛梦走过去问。
狄拉抬起头,看到洛梦,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沮丧地说:“我想参加艺术节的话剧比赛,自己写了个剧本……可是……没人愿意演!”她委屈地扁着嘴,“他们说我的故事太老套、太土了,什么‘骑士救公主’……没人感兴趣……”
洛梦拿起桌上摊开的剧本草稿,快速浏览了几页。确实是一个经典的不能再经典的故事,情节并不新颖,但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情感和向往。
“经典的故事,自有它打动人心的力量。”洛梦放下稿纸,语气平静却带着肯定,“老套与否,取决于怎么讲,怎么演。如果人手不够……”她顿了顿,看向狄拉,“我可以试试。”
狄拉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真的吗?!洛梦!你愿意演?!”她激动地抓住洛梦的手。
“嗯。”洛梦点点头,“不过,剧本或许可以再打磨一下?找找新的灵感?”
狄拉用力点头:“对对对!灵感!我现在最缺的就是灵感!”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洛梦想起刚才和雷伊思的对话,提议道:“去小花园坐坐?那里安静。而且……雷伊思好像经常在那里看书构思他的小说。你们都是……创作者?或许可以交流一下?”她不太确定地用了个词。
“雷伊思还会写小说?!”狄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此刻灵感枯竭的焦灼压倒了一切,“好好好!我这就去!”她像打了鸡血一样,抓起笔记本和笔,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教室。
小花园,紫藤花架下。雷伊思果然坐在熟悉的长椅上,膝上放着一本书,但目光似乎放空在远处飘落的树叶上,显然在神游天外。
狄拉在他旁边的长椅坐下,没有立刻打扰他。她也学着雷伊思的样子,看着一片翠绿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地。那片叶子,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米安乐家那个古老、等级森严的庭院。
年幼的狄拉穿着朴素的裙子,拿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费力地清扫着满地的落叶。她的目光却被墙头上晒太阳的一只橘色小猫吸引。
阳光洒在小猫柔软的皮毛上,它慵懒地舔着爪子。狄拉看得入神,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编织起故事:这只小猫会不会是某个迷路的精灵变的?它是不是在等待它的王子?它会不会带着自己逃离这个沉闷的家……
“狄拉!你又偷懒!”一声严厉的呵斥如同冷水浇头!哥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廊下,脸上带着发现猎物般的得意,“我就知道你没好好干活!又在做白日梦!我要告诉父亲!”
结果可想而知。狄拉被父亲严厉训斥,并被罚去清扫巨大而冰冷的壁炉里厚厚的积灰。呛人的烟灰弄脏了她的小脸和衣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在那个元老院排行第八、却充斥着陈腐气息的加西亚家,狄拉作为女孩,地位远不如她的哥哥。繁重的家务、无端的指责、哥哥的告状是家常便饭。
当狄拉疲惫不堪、满身灰尘地结束惩罚,唯一的光亮就是蹒跚着走向祖母的房间。祖母总是会提前准备好一杯冒着热气的、香甜浓郁的热可可,还有几个烤得香喷喷的姜饼人。
慈祥的祖母会一边用手帕擦去狄拉脸上的灰,一边用夸张的语调和生动的表情,给狄拉讲述她那个年代的话剧故事——骑士的冒险、公主的智慧、精灵的魔法……祖母绘声绘色的“表演”,总能驱散狄拉一天的委屈和疲惫,在她小小的心里种下对戏剧无限热爱的种子。
有一天,狄拉终于做完了所有的家务,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去了附近的公共图书馆。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关于戏剧和表演的书籍,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正当她为一个精妙的情节设计激动不已时——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瞬间懵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父亲暴怒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炸响!他粗暴地抓住狄拉的胳膊,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像拖拽一件垃圾一样,将尖叫挣扎的狄拉从座位上拽起来,一路拖出了图书馆大门!
“不好好在家干活!整天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想演戏?当导演?你也配?!米安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父亲的怒吼和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扎在狄拉心上。
不用猜,又是哥哥告的状。
后来……战争爆发了。第二次血族战争席卷了加迪尔亚。她的父亲和那个告状的哥哥,死在了战火中。母亲带着其他亲戚和值钱的家当仓皇逃亡,却唯独遗忘了角落里那个“拖油瓶”的女儿狄拉。
破败的宅邸里,只剩下年迈腿脚不便的祖母和年幼的狄拉。
家道中落,元老院排行一落千丈,掉出了二十名开外。但狄拉心里并没有多少悲伤,反而感到一种扭曲的解脱——没人再会阻止她看话剧的书了!
她每天除了照顾祖母,就是泡在图书馆里,回来后和祖母兴奋地讨论看到的故事,分享自己的构思。祖母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睛总是亮亮的,她握着狄拉的手,一遍遍地说:“我的小狄拉,去做你想做的。祖母支持你!”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刻给予重击。一次,狄拉在图书馆遇到了一个巡演路过的话剧导演。对方被狄拉对戏剧的热爱和独特的见解吸引,两人聊得忘乎所以,从下午一直聊到夜幕降临。
当狄拉意识到时间太晚,匆匆赶回家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床铺和仆人焦急的脸——祖母突发急病,被送往医院了!
狄拉发疯似的冲向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只有死寂。她赶到时,祖母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一刻,巨大的悲痛和铺天盖地的自责将狄拉彻底淹没。她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沉迷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故事!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回家!
她撕毁了所有的话剧笔记,发誓再也不碰任何与戏剧相关的东西!那些曾带给她温暖和梦想的书页,此刻都变成了灼伤她内心的罪证。
她开始写日记。但日记里写的不是当下,而是回忆。
她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地记录下和祖母在一起的每一个温暖片段:祖母讲的故事,祖母做的姜饼人,祖母擦去她脸上灰尘时粗糙却温柔的手,祖母鼓励她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她写得无比详尽,仿佛要将那些逝去的时光永远镌刻在纸上。
当写到祖母临终前可能对她说的话时,狄拉的笔尖顿住了。她仿佛又听到了祖母那温和却坚定的声音:
“小狄拉啊……记住,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对你……你都要保持你自己的样子。善良的,爱笑的,充满好奇的……那是你的‘本心’。别让外面的风风雨雨把你吹麻木了,吹得忘了自己是谁……”
眼泪滴落在日记本上,晕开了墨迹。狄拉紧紧攥着笔,指节发白。她的本心是什么?她逃避了这么久,试图用遗忘来惩罚自己。
但她的本心……她依然热爱那些故事,热爱用表演去创造另一个世界的感觉!祖母那么支持她,不是想看她因为自责而放弃梦想!祖母那么精彩的一生,不应该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遗忘在尘埃里!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苗,带着决绝的力量在她心中疯长:她要写!她要自己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爱、失去、救赎和坚守本心的故事!一个献给祖母,也献给她自己的故事!她要把它搬上舞台,让所有人都看到祖母留给她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你写的很多个故事,其实……有祖母的影子,对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将狄拉从汹涌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狄拉猛地抬头,发现雷伊思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正静静地看着她。他湛蓝的眼眸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洞悉般的理解和温和。狄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沉浸在回忆里,不知不觉竟然把心里翻腾的往事,连同那个剧本的初衷,都低声喃喃地说了出来。她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
“我……”狄拉有些慌乱,想掩饰。
“很棒的初衷。”雷伊思打断了她,语气真诚,“为值得铭记的人创作,让故事承载情感和记忆,这本身就是故事最强大的内核。比追求形式的新颖重要得多。”
狄拉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的暖意:“可是……他们说太老套……”
“老套?”雷伊思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在狄拉紧紧攥着的剧本草稿上,“人类的情感——爱、失去、希望、挣扎、寻找自我——这些主题,哪个不是被讲了千百年?真正能打动人的,不是标新立异的情节,而是讲述者是否在其中注入了真实的灵魂和温度。”
他看向狄拉,眼神鼓励,“你的故事里有你的祖母,有你的挣扎,有你的‘本心’。这就是它独一无二的地方。把它写出来,演出来,不是为了迎合评委或观众的口味,而是为了……对得起那个支持你的人,也对得起你自己心里那份热爱。”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深意:“就像我写《黑水调》,科迪那种人大概会觉得‘一个贫民窟小子想当音乐家’的故事老掉牙又可笑。但那又怎样?我写的是我看到的‘光’,在泥泞里挣扎着想要透出来的样子。这就够了。”
狄拉听着雷伊思的话,看着他眼中那份平静的笃定,仿佛有一束光照进了她迷茫的心房。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剧本,那些曾被同伴嫌弃“老土”的字句,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她用力地点点头,透亮的眼眸重新燃起了火焰:“我明白了!谢谢你,雷伊思!”
雷伊思微笑着摇摇头,重新拿起膝上的书:“加油吧,未来的大导演。一个好故事……”他看向花园深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藤蔓,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往往始于黑暗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
狄拉用力地点点头,擦掉眼角的泪水,脸上露出了释然而又充满干劲的笑容:“谢谢你,雷伊思!我就知道找你没错!”
她重新翻开笔记本,灵感如同泉涌,开始在空白页上飞快地书写修改。写着写着,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雷伊思:“雷伊思!你对剧本这么有见解,也这么支持我……所以我已经给你找了个很不错的角色让你参演!我觉得你特别合适!”
雷伊思:“……???”
他脸上的鼓励和温和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措手不及的茫然和……窘迫。他只是想鼓励狄拉,给她提提建议,没想过要亲自上台表演啊!
“呃……这个……狄拉……”雷伊思试图婉拒,“还是……算了吧”
“不行不行!”狄拉立刻打断他,像只看到糖果的小兽扑过来,抓住雷伊思的胳膊,热情得让人无法招架,
“你声音好听!形象又好!气质特别符合!而且你对故事理解这么深!演起来肯定得心应手!求你了雷伊思!帮人帮到底嘛!”
看着雷伊思依然无动于衷,狄拉便开始了下一招攻势,“哎呀——去嘛去嘛去嘛去嘛去嘛去嘛去嘛”!
雷伊思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听着她复读机一般的请求,又想到自己刚才那番支持的话语……他张了张嘴,所有拒绝的理由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认命般地露出一丝苦笑:“……好吧。我……试试看。但先说好,我没什么表演经验……”
“耶!太棒了!”狄拉兴奋地跳了起来,完全忽略了雷伊思后半句的“免责声明”,“我就知道雷伊思你最好了!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继续改写自己的剧本直到把它搬到大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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