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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压
霍夫曼的身子“哐当”一晃,他没站稳,险些栽倒,靠着一旁的秘书搀扶才将将稳住了身子。
林莺歌又贴心用德语说了一遍,对面趾高气昂的所有人也都晃了神。
趁对方慌乱,林莺歌用德语柔声补刀,“Herr Klaus,您这枚家徽戒指真别致,我若没看错,应该是萨克森王朝的双狮纹吧,但是——”
林莺歌举起茶杯,搁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随即立刻直视克劳斯,眼神子弹一般射向他。
克劳斯将凳子往后移了一步,林莺歌的自信与智慧让他不得不防范。
“1547年皇帝查理五世大破神圣罗马帝国后,下令,将所有缴获的纹章削去了左狮爪。”
林莺歌说完微笑,如果她面前放了面镜子,她会惊愕的发现,她的笑与林惊鸿的冷笑几乎一般不二。
“利奥波德·冯·兰克说过,历史真相藏于细节。”林莺歌打开手包,拿出一个打火机,这是她特意准备的。她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那几把转向她的枪口,装到这份上了,不能给中国人丢脸。
“不用谢,林先生。”林莺歌将打火机和那文件都递给林惊鸿,林惊鸿会意,划开打火机,点燃了文件。
火焰吞噬了那些纸页,掉落在装茶的白瓷杯中,成为茶中的灰烬。
沈骰玉没明白是什么情况,但是看对方那衰样也明白是他们占了上风。
“现在,我们可以谈真正的生意了,对吗?”林惊鸿适时开口,他坐回去,左手轻轻牵住了林莺歌藏在桌下紧紧攥着钢笔的右手,林莺歌在紧张。
“霍夫曼,你先离开吧。”克劳斯的左手捂住了右手大拇指的戒指,那狮子的左狮爪赫然完好无缺。
刚还咄咄逼人的霍夫曼仿佛瞬间苍老,他在秘书的搀扶下离去。克劳斯主动将保镖支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秘书和一个会计还在身边,他有预感,对面的中国女人接下来还会进攻。
林惊鸿看向林莺歌,没有擅自开口。
林莺歌轻声道:“放心,交给我。”
林惊鸿没有说话,点点头,他一直信任她,只是不知道她竟有如此能力。
“克劳斯先生,您接管先祖老克劳斯先生在胶州湾的生意可还顺利吗?” 林莺歌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非常迷你的小本子,像是自制的。
克劳斯那猩红的嘴角向下,他祖父老克劳斯通过胶州港口运送医疗器械的事是得到了首肯的,他根本不惧。
林莺歌知道克劳斯的有恃无恐,她也不等对方回应,继续说道:“老克劳斯先生做的也是医疗器械生意,不过汇款人倒是很有趣,叫安娜·米勒,竟然不姓克劳斯,难道因为这位美丽女士不是卷发吗?”
林莺歌说完,向棕白卷发的克劳斯举杯致意。
克劳斯变了脸色,那安娜·米勒是他祖父的情妇,他强作镇定,“小姐对历史还真是有兴趣……”
“比如,”林莺歌切换成英语,温柔诵经一般虔诚说道:“1914年9月3日,胶济铁路发生一次重大事故,三十多民众受难,还死了一位日本高官。而这与您的父亲购入了日本商社的劣质钢材,充作铁路建材的关系有多大呢?”
克劳斯脸色惨白,这是他家族秘档里的污点!
死了人不重要,铁路有问题也不重要,钱的去向才重要,而这笔钱正是流进了他的家族。
林惊鸿根本压不下上扬的嘴角,他的左手看似无意的挡在唇前,冷声道:“九成利,否则明天我们《申报》见。”
克劳斯闭上眼,左手捂着右手,右手捂着心脏,手臂都在颤抖,一副要昏过去的样子。
“他不会等会死这,讹我们吧?”沈骰玉偏头看向林惊鸿,憋着坏,笑道。
“他不敢,”林惊鸿转头看了一眼林莺歌,眼里满满的都是赞赏和钦慕,“有莺歌在。”
“林先生。”克劳斯这句林先生是用汉语说的,沈骰玉皱眉咬牙,合着他会说中国话,那刚才装什么呢装。
“九成利真的太多了,我可以不赚,但不能回回都赔钱,您看,七成利,可以吗?”克劳斯是主动用英语说的,他说完还示好的看向林莺歌。
“九成利,克劳斯先生,您在日本人那里得到的可不只是货物上的利益,就算我全都要,您都稳赚不赔的。做生意,讲诚信的。”林惊鸿丝毫不让,在他面前哭穷,他也敢。踩着中国人的脊梁,积攒下的金银,他倒也安枕无忧。
克劳斯的嗓子里呼噜呼噜咳了两声,包厢里陷入安静。
良久,克劳斯点点头,让身边两个人开始拟出合约。他看着那九成利的一条,看一眼就觉得被扎了一刀子,太疼了。
克劳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文件被秘书送到林惊鸿面前。
林惊鸿仔细看着,那是中德双语的文件。他仔细阅读了中文的,将文件递给林莺歌。
“看一眼。”
林莺歌有些错愕,还是接过仔细看着。她确实算精通德语,但是看专业合约还是不够看的,“林先生,找个专业的德语翻译看看吧。”
“帮派的文件不能外露,汉语的我看过了没问题,德语你看看就好,反正我是黑/帮啊,谁比我更黑?”林惊鸿太喜欢林莺歌安慰她时说的这句话,他是毒蛇,盘的太久了让这帮人以为他是个无毒蛇。
“我当时开玩笑的……”林莺歌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认真去看,她没看出有问题,但有没看明白的地方,用德语和对方的会计争论不休。
最后,终于是说开了,林莺歌将文件递还给林惊鸿,“可以签字了。”
林惊鸿立刻打开钢笔,在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林惊鸿三字飘逸的扎进德国人的金子上,吸着血。
生意谈完了,林惊鸿婉拒了克劳斯请客的建议,带着林莺歌和沈骰玉出了礼查饭店。
一行人是十点到的,这会太阳高高悬在空中,散发能量,才到该吃午饭的时候而已。
“不是说好让我来骂人的吗?”沈骰玉靠着林惊鸿,玩着手里的匕首。
“莺歌骂的对方吐口九成利,还骂?”林惊鸿拉着林莺歌的手掌,举起她的手,“再骂那德国人就得哭了。”
“我可不看你们秀了,还真没想到这么早结束,”沈骰玉把匕首插回腰间,往自己开来的车子走,“我先走了!”
“沈爷!”王五叫着沈骰玉,陈斩秋特意交代他,等谈完生意让沈骰玉去主堂找他。
“斩秋找他?”林惊鸿按住王五,不让他去拦沈骰玉。
“是啊,林先生。”王五看着沈骰玉开车扬长而去,面露急色。
“中秋夜宴杜先生把保卫工作交给‘剔骨队’了,斩秋是要找他商量一下。”林惊鸿看着王五那一脸“那您还拦着我”的急迫,他拍拍王五的肩膀,叫他冷静。
“你现在抓了他回去,他也没耐心听,明天再说吧,叫斩秋不必担心。你回去在我的账上支些钱,给今天这几个兄弟一人五块银元。”
“林先生赏每人五瓣梅!”王五声音刚落,那些帮众都抱拳谢赏。
林惊鸿叹口气,他意在给王五积聚他自己的势力,结果他还是如此。脏活累活都是他做,一点不知道给自己谋划谋划。
“你真是……算了,告诉斩秋明个我也去,今天放沈骰玉一天假吧。”
林惊鸿这么说了,王五也只好作罢,带着几人回主堂领赏,给陈斩秋回话去了。
“莺歌?”林惊鸿刚一直在跟王五交代事宜,没太注意林莺歌,这会才发现她一直微微低着头,仔细看去她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赢了,我们赢了……”林莺歌喃喃道,她精神有些恍惚,因为她并不像自己表现的那般冷静自若,她紧张的快要晕倒了。
“我都签完合约了,结束了。”林惊鸿抱着林莺歌的背,跟着林莺歌的三个保镖都离得远远的,在附近警戒加羡慕着。
“其实,”林莺歌面向林惊鸿,将头顶在他的的胸膛,“我很怕认错那个纹章……”
“你没认错,错了也还有我,别怕,不会有事的。”林惊鸿轻轻拍着林莺歌蝴蝶翅膀般轻轻震颤的脊背,她惊慌之时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心疼了。
“我饿了。”林莺歌眼圈微红,鼻尖微红的仰头看向林惊鸿,小兔子一般可爱。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林惊鸿陪着林莺歌坐在车后座,他拿过她的手包,自己牵着她的手。
林惊鸿带林莺歌步上熟悉的街道,停在饭店文艺复兴门前,他们见到了熟悉的人影,是沈骰玉。
沈骰玉面前摆着一个食盒,他抓着一瓶威士忌在往嘴里灌着。他一抬头看到林惊鸿和林莺歌,大着舌头跟他们打招呼。
“你们来,来吃饭?”
“怎么喝这么多。”林惊鸿看着沈骰玉那古铜色里掺了红的脸,不知道他是在云含声那碰了什么壁。
果然,沈骰玉喃喃道:“云老板不想见我,她没在戏楼。”
“大中午的,云老板去什么戏楼啊?”林惊鸿和林莺歌坐在沈骰玉对面,拳当做个好人了。
“那,那她不是戏楼老板嘛!”沈骰玉没喝醉,他就是喝的有点急了,有些晕。
“她是老板不假,但她只管唱戏的事,不然她又管戏班子,又管戏楼,你要累死她?”林惊鸿难得多说几句,他怕沈骰玉“失恋”了,又搞出幺蛾子。
“那她在哪啊?”沈骰玉一听林惊鸿这么说也不喝酒,也不伤心了,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林惊鸿。
“虹口狄思威路9号。”林惊鸿刚说完,沈骰玉就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食盒!”林莺歌提高音量叫了一声,沈骰玉才跑回来拎着食盒就跑了,连车都放在餐厅门口根本没开。
“先……沈先生!”侍应生只看到沈骰玉一个背影,拿着账单哭丧着脸。
“记到我的账上就好。”林惊鸿说完,侍应生感谢的情绪都要溢出来了,连连点头,快速给林惊鸿他们送来了菜单。
才堪堪下午,菲律宾乐队的萨克斯声就响了起来。
阳光透过玻璃,打在桌上的白瓷盘和刀叉上,还有其他人在用餐,刀叉的轻响掺着音符轻轻飘扬。
林惊鸿和林莺歌都静静的看着菜单,刚刚说了太多的话,现在都没什么话讲。他们各自点着自己想吃的餐食,各有所爱,只是心有灵犀都没有点酒,一人点了一杯酸梅汤气泡水。
二人的前菜很快送上来了,林莺歌要的是一份沙拉,没什么特别,跟啃二十一世纪的绿化带也差不多。
林惊鸿要的是本帮醉鸡,精致的切成一片一片的摆在银盘子中。
侍应生戴着白手套又是现场淋酒点燃了菜,这回是蓝色的火。
火焰渐渐熄灭后,侍应生在鸡肉上面撒了几点金黄,是桂花碎。
林莺歌看着林惊鸿那盘子肉有些后悔点了一盘子草,绿的红的黄的,再怎么漂亮也只是一盘沙拉。
林惊鸿轻笑,想将自己的前菜换给了林莺歌。
林莺歌摇摇头,她对这种点燃的菜有阴影。
林惊鸿明白了,也不再让,“你向下拌一拌,有惊喜。”
林莺歌闻言,翻拌了眼前的沙拉,发现除了上面那层的芒果和生菜,中间那层是虾仁,最下层是啫喱状,她尝了一口,好像是茶冻。
林莺歌左手轻握抵在唇前,吃惊的嘴巴成个小“o”,眼睛圆圆看着林惊鸿。
“这也太……”林莺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一盘沙拉,百年前的上海滩的沙拉都如此,丰富。
奢侈,这两个字一下子就跳了出来。
“这是‘文艺复兴’啊,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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