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有枝

　　绚烂的红，纷杂鼎沸的人群。

　　皇太女大婚，整个乌洛都挂满了红绸，喜气洋洋。繁杂的礼节过后，一袭红装的皇太女携手以团扇遮面的新皇夫被送入洞房，宾客们则被引入席位，共享盛宴。

　　厅中汇聚着各方势力代表，众人都饮了些酒，没多时就不拘什么礼仪，散乱着交流起来。

　　唐清水脸颊红扑扑地，一屁股坐在了沈由柯身旁。

　　“小柯妹妹，逍遥郡主！你那边那位，是你们央国的使臣吧？是哪家的公子？可有婚配？”

　　沈由柯很少穿这样正式的服饰，脖子被满头的钗环压得酸痛，听到唐清水跟她说话，她也懒得转头，只是将眼睛撇过去看了一眼。但也只是这一眼，沈由柯心头就漫上了无尽的沉默。

　　“你有没有觉得他和我长得有几分像？”

　　沈由柯另一边坐着的，正是央国带队的使臣，沈由柯同父异母的哥哥，沈由方。不知道是某人有意还是无意，直到昨天，沈由柯和沈由方才知道彼此都在乌洛，

　　“是哦。”唐清水若有所思，“你亲戚吗？那不更可以亲上加亲了？”

　　沈由柯认真考虑了一下，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只不过，“那秦时呢？他怎么办？”

　　“一个襄国一个央国，互相也不耽误啊。”唐清水正奸笑着，却正好看见秦时向这边看过来，霎时又心虚地补充，“不过确实，糟糠之夫不下堂，只能委屈你这亲戚做小了。”

　　真是个善良的女人啊。沈由柯赞叹着，但还是替沈由方回绝了。也不知道沈由方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正巧撞见她在树下强吻楚云若，这一天一夜对着她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为了沈由方的身心健康，还是让他短时间内不要再受到刺激了。

　　觥筹交错间，秦时走到了月宗的席位，借着敬酒，不知道要和楚云若说些什么。楚云若在人群的缝隙中冲沈由柯笑了一下，就又被秦时挡住。沈由柯略有些不爽地撇撇嘴，脖子就被唐清水勾住，拉近了她。

　　“妹妹啊，以后有空了，多来找我玩啊。我们那整个宗门都是我说了算，虽然在山里，没那么方便，但外人要进来也不方便。”

　　沈由柯明白，“有空”和“玩”都是托辞，这和“襄国的庇佑”一样，是她们给她未来的一种选择。

　　唐清水的目光一直落在秦时和楚云若那边。

　　“妹妹啊，你也别觉得我是在挑拨你们什么，就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是会变的，她会变，和她有关的人也会变。”

　　沈由柯随着唐清水的视线看去，那个处理杀手干脆利落的月牙，正站在楚云若身旁，用冷厉的目光凌迟着靠近楚云若的每一个人。

　　“等她死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呢。”唐清水状似感慨，实则在提醒着沈由柯，爱她的人不一定会爱屋及乌，恨她的人却可能会露出锋利的爪牙。

　　沈由柯笑起来：“总不会是什么糟糕的光景。”

　　唐清水以为沈由柯没懂，“啧”了一声，正恨铁不成钢地要拉着她讲个清楚，却听她继续道：“这话很多人都跟我说过了。”

　　唐清水瞬间哑了火。说这话的人多，就代表会变的人没那么多，即使楚云若不在了，也仍有人愿意照拂沈由柯一二。至于会说这种话的人，唐清水扫视一圈，心中也有了几个人选。

　　“算起来，最可怕的还是枕边人。”唐清水阴恻恻地，不知道在说谁。

　　“是啊。她就是个骗子。”沈由柯支着头，望向楚云若。

　　一片嘈杂之中，刻意和沈由柯隔了八丈远的沈由方还是听到了这一句。他警惕地转过头来，问道：“谁是骗子？骗你什么了？”

　　“秘密。”沈由柯莫名地笑了，她冲着远处，无声地说着些什么。还不及沈由方再问，沈由柯身边刚空出来的位置又挤过来了新人。林星彩咋咋呼呼地拍上了沈由柯的肩头，埋怨了两句沈由柯瞎扯的身份后，就讲起了她在襄国游玩见到的风光。唐清水凑到了程溪月和叶翡翠旁边，不知说到了什么，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角落里，一个兰国姑娘怨毒地看着这热闹的情景，为融入襄国而准备的丝帕在她手中被撕得粉碎。

　　月上柳梢，众人散去。沈由柯和楚云若在幽江边散步。

　　沈由柯背身走着，兴奋地讲着宴席上的故事。楚云若也笑着听着，手半悬着，预备着如果沈由柯摔倒，能一下把她拉起来。

　　“那个云部的公主，怎么没人理她？云部也不是什么弱小到可以被忽视的地方吧？”沈由柯想起角落里那个姑娘，一个对视就让她遍体生寒。

　　“云飞烟？”楚云若倒没那么意外，“她是被送来襄国和亲的。”

　　“和亲？跟谁和亲？你们已经先进到送女人和亲给女人了？”沈由柯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楚云若讽刺一笑：“怎么可能。云部让她要么嫁给老皇帝，要么嫁给苏焰。”

　　皇太女新婚，云部就给她的皇夫送小妾？老皇帝也是半身入土，连婚礼都没参加。他们是把沙子是灌进脑子里了吗？沈由柯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就非得嫁给他们？就是说要嫁给别的皇子……”沈由柯正说着，突然想起婚礼上根本没有任何君子雪的男性亲属。是襄国皇室基因有问题，还是？

　　“有过。兄弟叔伯都有过的。”楚云若没明说，但很容易听明白。前来贺礼的有不少公主，还有几位后妃，想来那老皇帝年轻时也有不少的儿子。只不过现在没有了。

　　沈由柯转回事，望向前方空旷的街道。

　　“这算什么呢？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同样是兰国的公主，一个在林部一个在云部，明明云部更强，她却没有林星彩过得好。所以她恼羞成怒，雇人要杀林星彩吗？”

　　“恨大概是有的。不过雇人行凶，倒不全是因为这个。”楚云若跟在沈由柯身后，也慢悠悠走着，“她在月阳的暗桩被我清掉了，所以她迫切地需要做出点其他成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在月阳的筹谋失败了，在央国刺杀林星彩的行动失败了，在云部眼中，云飞烟的价值就只剩下和亲了。

　　云部，真是个民智未开的鬼地方。沈由柯默默吐槽着，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古代，将女人送去和亲才是常态。

　　“当年我姑母嫁去兰国，就有一部分人觉得她是央国因畏惧而献上的贡品。”再回忆起过去，楚云若已经没有年少时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了，“林部和云部观念本就不同，分裂也是必然的结果，只是恰好让我姑母成为了牺牲品。”

　　央国热爱和平，那时常与兰国通商，互通有无。联姻本是为了巩固这份关系，谁知竟成了兰国分裂的催化剂。央国和兰国交战，两国内部也各有纷争，战争结束后，两国都受到重创，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被牺牲掉的，何止是楚云若的姑母呢？哪怕只是对楚云若来说，那些爱着她的人，都直接或间接地死于这场战争。

　　蝴蝶只是轻轻扇动翅膀，就足以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沈由柯突然问道。

　　央国和云部的矛盾从未消解，只是前几年两边都在休养生息。云部占据的土地广阔却贫瘠，只能勉强自给自足，他们从未放下对央国物资的觊觎。一旦出现什么天灾人祸，百姓饥贫，也就有了新的战争的契机。

　　“那是我的家。我答应过他们，会守护好央国。”

　　楚云若是被爱的，是承担着家人的期许的。她要是死了，这一切自然再与她无关；可她还活着，她就难以置身事外。

　　“好吧。”沈由柯对这答案早有预料。楚云若要是能为她抛弃央国的一切，就不会要死了才跑到襄国来。甚至正相反，楚云若是个骗子，还试图将她也骗回央国。

　　“那……你呢？你要留在这里吗？”楚云若没有沈由柯那样有底气。不论沈由柯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是畏惧的。

　　沈由柯停下脚步，转会身来，认真地看着楚云若。

　　“我要回去。和你一起，回央国去。”

　　这对楚云若来说是最优解，对沈由柯却不是最好的选择。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遇到楚云若前，也没有接受过这个时代的什么好意。她没有对于央国的责任与义务，但她仍愿意为了楚云若的愿望而努力。

　　楚云若无奈地笑着：“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沈由柯歪头思考着，“大概是因为，爱就是会让人自投罗网吧？央国是你的罗网，而你是我的罗网。”

　　柳枝被风托起，短暂地挡在楚云若和沈由柯之间，而后又落下。

　　沈由柯背着手，骄傲地仰着头。

　　“张平安不是看到了，我能庇佑央国兴盛吗？那正好，我也要做出一番大事业，让我名留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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