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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日
『你用日记判我死刑时,可曾给过申诉的机会?——谢苏婉』
☆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阳光格外刺眼。
谢苏婉站在302室门前,指尖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昨晚从封尽那里问来的地址,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直到晨光微亮才终于鼓起勇气来到这里。
楼道里很安静,能听见电梯运行的嗡嗡声。
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没有回应。
她再次按下门铃,又抬手敲了敲门,指节叩击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脆。
依然没有回应。
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门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什么金属罐子滚落在地。紧接着是一阵拖鞋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后。
门开了。
谢逸扬站在门缝里,逆光中他的身形消瘦得几乎能被晨光穿透,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他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涣散而恍惚,仿佛刚从某个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突然伸手将她拽进怀里。
谢苏婉的鼻尖狠狠撞上他的锁骨,熟悉的薄荷香混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又太用力,勒得她肋骨生疼。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在发抖,掌心滚烫,整个人像着了魔般将她死死箍住,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下意识抓住他后背的衣料,指尖触到的却是嶙峋的脊骨,他瘦了太多。就在这时,谢逸扬突然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手,猛地将她推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神从恍惚转为清醒,又迅速蒙上一层冰冷的阴翳。
“你来干什么?”
谢逸扬的声音冷得像冰,可尾音却微微发颤。他转身往屋内走,脚步虚浮,踉跄间踢倒了门口的空酒瓶。玻璃瓶“咕噜噜”滚到墙角,残留的酒液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暗痕。
谢苏婉僵在门口,心脏还在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狂跳。她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锁骨处,那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酒精的苦涩和淡淡的薄荷香。
恍惚间,她迈步跟了进去。
☆
屋内一片狼藉。
啤酒罐东倒西歪地堆在茶几上,有几个滚落在地,残留的液体在地板上干涸成深色的污渍。泡面桶堆成小山,油腻的气味混着烟味在空气中发酵,令人窒息。
最触目惊心的是床头柜。几个药盒东倒西歪地摊开,白色药片撒得到处都是。旁边的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烟头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有几个甚至溢出来掉在了地板上。
谢苏婉的视线一寸寸扫过这个陌生的空间,每一处凌乱都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谢逸扬身上。
他瘦得几乎脱了形,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锁骨突兀地支棱着,手腕上的骨节突出得吓人。他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像是许久未曾安睡,嘴角还有一处结痂的伤口,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哥哥......”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谢逸扬猛地转身,拳头狠狠砸向墙壁,“别这么叫我。”
谢苏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弯腰捡起脚边的药盒,铝箔板上的凹痕显示已经吃掉了大半,“你……就打算这样过下去?”
谢逸扬的肩膀猛地绷紧。他缓缓转身,眼底翻涌的阴郁让谢苏婉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不然呢?”他冷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塑料瓶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你想听什么?听我说我很好?”
“还是......想听我道歉?”
他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眶,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句:“你走吧。”
谢苏婉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横冲直撞,试图破体而出。
“我不走!”她倔强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除非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逸扬的手指突然掐进掌心,骨节泛白。
当他再抬眼时,方才翻涌的情绪已冻结成荒原,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谢苏婉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碎玻璃划过金属表面。她的眼眶通红,泪水在睫毛上颤动,“你莫名其妙地冲我发疯,说我勾引你,然后消失两个月,现在告诉我与我无关?”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在地板上溅开一朵朵细小的水花。“谢逸扬,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还是你心情不好时随意发泄的出气筒?”
谢逸扬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猛地背过身去,不敢直视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你不该来。”
“我当然该来!”谢苏婉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看看这个屋子!你看看……”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指尖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
一道新鲜的伤痕横亘在他苍白的手腕内侧,暗红色的血痂还未完全脱落,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谢逸扬迅速抽回手,拉下袖子遮住伤痕,眼神闪烁,“不小心划的。”
“骗子……”谢苏婉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两个月来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缓缓蹲下身,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蜷缩起来。
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上,烫得生疼,“为什么……”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谢逸扬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望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谢苏婉,他胸口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多想跪下来将她拥入怀中,像从前一样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
但他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冷静得可怕,“因为我恶心。”
谢苏婉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恶心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恶心那天晚上差点对你做的事……”谢逸扬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在自己的心上,“更恶心的是,明明知道了真相,我却还是……”
他的声音哽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让他无法继续。
谢苏婉撑着茶几慢慢站起来,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留下一道道透明的痕迹,“什么真相?”
谢逸扬别过脸,沉默。
“什么真相!”谢苏婉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颤抖,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看了她的日记。”谢逸扬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谭玲玲的日记。”
话一出口,他就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颓然跌坐在床边。他的手指深深插进发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走吧,”他的声音近乎哀求,“求你……”
谢苏婉一步步走近,在他面前缓缓蹲下。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
谢逸扬抬起眼,那双素来锐利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混乱。他张了张嘴,声音几不可闻,“谭玲玲说......说你妈妈是第三者,说你是......”
他的嘴唇开合了几次,那个词却像块烧红的炭卡在喉咙里,烫得他无法说出口。最终只能艰难地挤出,“她说……谢明远背叛了她,才有了你。”
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
谢苏婉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动弹不得。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相信了?”
谢逸扬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苏婉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所以这两个月...... 你折磨自己,逃避我,都是因为相信了这个?”
谢逸扬别过脸,“不相信又能怎样?”
“又能怎么?”谢苏婉的眼眶通红,泪水在眼底倔强地打着转,却始终不肯落下,“那不是事实!”
谢苏婉的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在包里慌乱地翻找手机。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机身,手机却“啪”地一声滑落在地。她弯腰去捡,一滴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砸在漆黑的屏幕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看清楚,”她终于调出那张照片,将手机直直举到谢逸扬眼前,声音里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这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照片里,一个年轻男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海边。他眉眼清俊,笑容灿烂,身旁是同样年轻的苏雅琴,温婉秀丽,两人相视而笑的神情里写满了幸福。照片右下角,泛黄的日期清晰可见:1998年9月8日,谢苏婉满月的那一天。
谢逸扬的眸光猛然一颤,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
“不可能......”他喃喃道,目光却死死钉在照片上,仿佛要从像素中找出什么破绽。然而那张照片里洋溢的幸福太过真实,让他所有的怀疑都显得如此可笑。
“如果你有亲生父亲……”谢逸扬的声音嘶哑得可怕,“那你为什么要改姓谢?”
“因为他跑了!”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撕裂在空气里,“我刚满月,他就为了所谓的‘艺术梦想’去了法国!”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砸在地板上。
“他们根本没结婚......妈妈一个人带着我,连户口都上不了!要不是遇见你爸爸……”谢苏婉浑身发抖,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到现在都还是个黑户,连学都上不了……”
“从小到大,我和妈妈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她是狐狸精,说我是野孩子……”
她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破碎的绝望,“好不容易没人说了,现在连你......连你也这样看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痛苦的呜咽。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谢逸扬僵在原地,仿佛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整个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声。
“可是日记......”
“日记里的每一个字,你可以去查!可以去问!”谢苏婉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可你什么都没做......就直接给我判了死刑......”
谢逸扬的双腿突然一软,重重跌坐在床上。他的大脑瞬间空白,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声。
“你知道吗……这两个月我每天都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不够好?是不是......”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是不是我让你失望了......”
谢逸扬抬起头,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绝望。
谢苏婉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你就这么相信那本充满恨意的日记?却不肯相信我们两年多的朝夕相处?”
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最后落在他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脸上。
“一个荒谬的误会……就能让你推开所有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
“谢逸扬,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可屋内的空气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谢逸谢逸扬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哭到浑身发抖的女孩,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他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所有的解释和道歉,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谢苏婉弯腰拾起背包,指尖在带子上收紧又松开。她最后望向他时,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是我自作多情了...... 原来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走进过你的世界。”
她转身走向门口,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婉婉。”谢逸扬突然叫住她,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谢苏婉没有停下脚步,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谢逸扬心上。
谢逸扬站在原地,望着满室狼藉,突然觉得无比荒谬。这半年来日夜啃噬他的痛苦和自责,那些他以为永远无法跨越的禁忌和罪恶,原来都建立在一个可笑的谎言之上。
而他,亲手推开了生命里唯一的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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