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这天，班级里正流传着一个消息。
　　“你们听说没？放暑假前，学校要组织去滑冰场！”一个男生把下巴搁在课桌上，声音里浸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尾音都微微发颤。
　　“我去，这么多人挤一块？我宁愿回家躺平。”后排有人翻着白眼接话，笔在指间转得飞快，笔杆撞击指尖发出轻响。
　　“傻啊，这种活动不去才亏！”
　　“咱们都高二了，学校能让去？”
　　“听说是高三不让去，咱们还有机会。”
　　议论声像被风吹动的树叶，簌簌地在陈璐耳边打转。她坐在座位上，眉头微微蹙着，笔尖在草稿纸上悬了半天，墨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也没落下一个完整的字。
　　正发怔时，眼保健操的铃声突然炸响，瞬间压下了教室里的喧闹。
　　她刚把双手举到眼前，闫子涵就从后排探过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陈璐，教务处有人找。”
　　陈璐跟着她走出教室，脚步顿了顿，“谁找我啊？”
　　闫子涵耸耸肩，马尾辫在身后轻轻晃：“不清楚，好像跟滑冰场的事有关。”
　　陈璐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刚才那些纷飞的传闻突然有了实感，在她脑子里盘旋。
　　走廊里，穿蓝褂子的学生会成员正挨班检查，路过她们时，都停下脚步，微微欠身：“主席好。”
　　陈璐望着闫子涵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她高一下学期就当选了学生会主席，做事利落，真的很厉害。
　　教务处的门是浅棕色的，闫子涵在门板上敲了三下，声音清脆：“报告。”
　　“进。”里面传来亓主任的声音，带着点烟草的沙哑。
　　闫子涵推门进去，熟稔地跟几位老师打招呼，嘴角的笑意温和又得体。陈璐跟在后面，目光刚扫过办公桌，就定住了。
　　窗边站着个男人，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皮肤白净，像精心打磨过的瓷器。
　　“黎老师？”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颤，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黎老师转过身，唇边漾开一抹浅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小璐，好久不见。”
　　亓主任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陈璐，学校组织去滑冰，但光让大家瞎滑也没意思。黎老师说你会这个，所以想让你在中场表演一段，活跃活跃气氛。”
　　陈璐的指尖蜷了蜷，语气里带着点无奈：“黎老师，你知道我……”
　　黎老师伸手，掌心带着点薄茧，轻轻按在她的头顶，动作轻柔：“我知道，就半首曲子，不难。”
　　陈璐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不想站在众人面前，可自从去年去过一次冰场，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过冰刀了。
　　她很小就踩着冰刀在冰上晃了，一直跟着黎老师学习，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耗损了她大半精力，耐力大不如前，冰鞋早就被收进了柜子最深处，蒙了层薄尘。
　　没多久，她跟闫子涵并肩走出教务处。
　　走廊里的风带着点栀子花香，闫子涵偏过头，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你还会滑冰？藏得够深啊。”
　　陈璐望着窗外的叶子，声音轻轻的：“小时候瞎玩的，后来体力跟不上，连一支完整的曲子都滑不下来了。”
　　日子像指间的沙，不知不觉就漏到了放假前夕。
　　周三下午的阳光把教室晒得暖洋洋，却驱不散周测带来的低气压。又是数学和英语，同学们的抱怨声断断续续，没个完。
　　陈璐盯着眼前的函数题，只觉得头晕目眩，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她松了口气。
　　黎老师推开门，白衬衫在灰暗的教室里格外显眼。他对讲台后的监考老师笑了笑：“打扰一下，能叫陈璐同学出来吗？”
　　陈璐跟着他走出教室，脚步轻快了些：“要去练习吗？”
　　“明天一早就出发，只有今天下午能给你腾时间了。”黎老师的声音很温和，拉开车门时，又补充了句，“时间紧，明天别做高难度的跳跃，安全第一。”
　　陈璐坐进副驾驶，指尖抠着安全带的卡扣，轻轻 “嗯” 了一声。
　　*
　　次日清晨的校车挤得满满当当，抱怨声此起彼伏。
　　“妈的，咱谁会滑啊？这不是让咱去摔屁股墩儿吗？”后排的男生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
　　“知足吧，这估计是高中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
　　“可不是嘛，除了考试，咱也没啥别的集体记忆了。”
　　“报告！”
　　纪玹突然站起身，声音清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他身上，他却只望着跟车老师，“陈璐还没到。”
　　跟车老师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她提前去冰场了。”
　　闫子涵转过头，看了纪玹一眼，眼里藏着点了然。陈璐会滑冰的事，原来他也不知道。其实大家只知道少了个人，谁也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此时的陈璐，正站在冰场中央，被眼前的景象晃花了眼。
　　冰面平整光滑，被顶灯一照，泛着冷冽的光；四周的看台铺着红色的绒布，边缘齐整。
　　她走到黎老师身边时，脚步都轻了些：“学校这次下血本了。”
　　黎老师望着她笑：“先去换衣服，熟悉熟悉冰场，太久没滑，别生了。”
　　“好。”
　　一个穿粉色马甲的姐姐把她领到更衣室，化妆刷在她脸上轻轻扫过，触感柔软。她换上那条及膝的白裙时，指尖抚过裙上的红线。
　　那红线勾出几朵粉蔷薇，裙摆像刚绽的花苞，走动时微微晃着，带着细碎的动感。
　　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被灯光一照，泛着柔和的光泽，连她自己都看得有些发怔。
　　走出更衣室，她在冰场入口换上冰鞋，鞋跟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黎老师走过来，指尖点着：“膝盖再弯一点，重心放低，记得吗？”
　　排队入场的同学早就注意到这边了，窃窃私语声低低的，像风吹过树叶。
　　“她穿成这样，是要表演吗？”
　　“不会吧，学校没说啊。”
　　陈璐没理会那些目光，等所有同学都进场了，她才跟着人流滑进冰场，打算先绕着边缘熟悉一下。
　　冰刀划过冰面的 “唰唰” 声、同学们的笑闹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
　　“哇哦，陈璐，你今天好漂亮啊！”闫子涵滑到她身边，眼睛亮闪闪的，“等着看你表演了！”
　　陈璐笑了笑，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扬起：“你怎么还没去玩？”
　　“学生会得盯着点秩序，防止有人摔着。”闫子涵拍了拍她的胳膊，“现在没事了，过来给你加油。”
　　“那我们一起滑两圈？”
　　两人刚滑了半圈，闫子涵就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你不冷吗？我穿校服都冻得慌。”
　　陈璐穿着校服外套，可裙摆下的小腿还是露在外面，被冷气一吹，起了层细鸡皮疙瘩。她摇摇头：“还好吧。”
　　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目光聚到她身上，像追光似的。陈璐绕着场滑了一圈，抬头看向休息区的黎老师，轻轻点了点头。
　　黎老师立刻起身，跟亓主任说了几句。
　　很快，广播里传来老师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请各位同学到场外休息，可以吃点零食聊聊天，接下来有个小惊喜等着大家。”
　　同学们像被撒了欢的鸽子，涌出场外，喧闹声陡然高涨。突然，《Wake》的前奏炸响，鼓点密集，所有人都跟着沸腾了。
　　陈璐把外套脱下来，递给闫子涵，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暖。她快步滑进场中央，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目光扫过空旷的冰场，深吸一口气。
　　音乐骤然停了，场子里静得能听见细微的声响。
　　她摆出预备姿势，裙摆像被风吹起的荷叶。下一秒，《如果声音不记得》的钢琴声淌了出来，舒缓流畅。
　　陈璐滑了出去，旋转时裙摆绽开成一朵花，前半段完成得行云流水，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到了该跳跃的地方，黎老师昨天的叮嘱还在耳边。
　　“千万别做高难度的动作！”
　　可她看着冰面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试试那记三周跳。以前从没成功过，但今天，她想再试一次。
　　冰刀在冰面擦出一道弧线，她起跳，旋转，却在落冰时没稳住重心，“咚” 地一声摔在冰上。
　　胳膊肘重重磕在冰上，疼得她眼冒金星，耳边的音乐像是被掐断了线，只剩下冰面传来的寒意。
　　“加油！”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清晰响亮。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像潮水似的漫过来，裹着暖意。
　　陈璐咬着牙，撑着冰面慢慢站起来，胳膊肘火辣辣地疼。她深吸一口气，滑到场地中央，稳稳地完成了一记两周半跳。
　　音乐结束时，她站在冰场中央，微微喘着气，看台下的掌声热烈而持久。
　　黎老师快步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往休息区走，闫子涵也跑过来，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声音里带着兴奋：“陈璐，你太厉害了！”
　　陈璐低着头，指尖绞着裙摆，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又闷又堵。
　　黎老师蹲下身，平视着她，眼里没有责备，只有温和：“小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都被你带动起来了。”
　　她这才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对不起，黎老师，我……”
　　黎老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没事，摔疼了吗？”
　　陈璐试着动了动脚腕，刚才一直强撑着没敢吭声，这会儿才觉出钻心的疼，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点发颤：“我…没事。”
　　黎老师扶着她站起来，眉头微微蹙着：“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就在附近。”
　　陈璐想摇头，闫子涵却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去看看吧，冰面那么硬，万一伤了骨头怎么办？我看着都揪心。老师那边我来打招呼，你别担心。”
　　亓主任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保温杯：“去检查一下放心，麻烦你了，黎老师。”
　　黎老师扶着陈璐上了车，她坐在后排，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轻声问：“黎老师，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他发动车子，声音很轻。
　　陈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涩涩的：“这次要去哪里？”
　　黎老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顿了顿，目光落在前方的车流里，声音里带着点飘忽：“或许……任何地方。”
　　医院的消毒水味有点冲，检查结果出来了，幸好只是轻微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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