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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从书店仓促逃离后,陈迟没有立刻回工作室。他像一具被抽空了力气的躯壳,在冬日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那个相似背影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海啸过后的退潮,留下的是更加狼藉和空洞的内心。
他以为自己已经筑起了足够坚固的堤坝,可以抵挡任何关于江屿的洪流。可仅仅一个相似的背影,就让他所有的努力瞬间土崩瓦解。原来,那个人早已如同空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无法剥离,无法遗忘。
他走到一个街心公园,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里渗出来的寒意。他看着不远处几个玩耍的孩子,他们的笑声清脆而响亮,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林墨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带着惯常的担忧:“迟子,在哪儿呢?书店拍得怎么样?”
“还行。”陈迟的声音有些发飘,“在外面走走,晚点回去。”
挂断电话,他闭上眼,将脸埋进掌心。书店里那一瞬间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失落,反复冲刷着他脆弱的神经。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无望的等待和猜测。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要找到他。
不是去打扰,不是去质问。
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确认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
廉价酒店的日子,像陷入了一片黏稠而冰冷的沼泽。每一天都在重复着相同的轨迹:醒来,应付基本的生理需求,吃药,然后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或者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的天空。
高烧虽然退了,但咳嗽却顽固地持续着,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身体上的不适,加剧了精神上的沉沦。他开始长时间地发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考和情感能力都被那场高烧一并带走了。
王律师又打来过几次电话,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催促他尽快与“星辉项目”的负责人见面,敲定后续“合作”细节。江屿每次都是沉默地听着,然后挂断,既不答应,也不明确拒绝。他知道这是一种消极的抵抗,脆弱得不堪一击,但他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尝试着在网上浏览租房信息,但看着那些或简陋或昂贵的房间照片,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便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连迈出这一步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他再次拿出那个油布包裹,这次,他打开了它。陈旧的书本气息扑面而来。他翻到夹着那张暗房照片的书页。照片上,那个在红色灯光下专注地看着显影液的自己,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未被生活彻底磨灭的、微弱的光。
而现在,那点光,也彻底熄灭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尚且带着一丝生气的自己,眼眶一阵酸涩。他迅速合上书,将它重新包好,塞回行李箱最底层,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回忆越是美好,现实的泥沼就越是令人窒息。
陈迟开始了他近乎偏执的“寻找”。他没有告诉林墨,只是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海城那些可能符合“廉价”、“短期住宿”特征的区域。
他根据林墨之前模糊提到的“距离老宅很远”这个线索,将目标锁定在城市的几个老城区和城乡结合部。他一家一家地排查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旅馆、连锁酒店和可能日租的公寓楼。
这个过程枯燥而绝望。他像个无头苍蝇,在巨大的城市迷宫里盲目冲撞。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甚至不确定江屿是否还在海城。也许他早就离开了,去了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几天下来,一无所获。疲惫和沮丧像湿冷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但他没有放弃。那种想要“确认”的执念,支撑着他如同行尸走肉般,继续着这项看似毫无意义的行为。
这天傍晚,他又来到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附近。这里充斥着各种家庭旅馆和打着“日租月租”招牌的自建房。环境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垃圾混合的气味。
他放慢脚步,目光扫过每一栋楼的入口,每一个亮着灯的窗户。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的目光被街角一家招牌褪色、门面狭小的连锁酒店吸引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一种混合了地理位置(确实离老宅足够远)、酒店档次(符合“廉价”推测)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朝着那家酒店走了过去。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马路对面,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墙站着。冬日的夜晚来得很快,天色迅速暗沉下来,街灯次第亮起,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只是等待一个奇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冷顺着脚底蔓延至全身。就在他几乎要被冻僵,准备放弃离开时,酒店那扇玻璃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色大衣、身形清瘦挺拔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低着头,步伐有些虚浮,微微佝偻着背,像是在抵御寒冷,又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肩膀。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尽管对方的状态与记忆中相去甚远,但陈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
是江屿。
那一刻,时间仿佛骤然停止。周围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瞬间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在昏暗街灯下,显得如此孤独、如此脆弱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想要冲过去,想要喊住他,想要问他到底怎么了……
可是,江屿那条决绝的短信,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将他定在了原地。
「忘了我吧。」
「就当我从未存在过。」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屿低着头,步履蹒跚地走回了酒店,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陈迟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寒冷早已感觉不到,只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反复刺穿的剧痛。
他找到他了。
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个地方。
看到他如此……不堪的一面。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没有质问的冲动,只有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和……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哀。
他知道了他的下落,确认了他还在这座城市,甚至窥见了他此刻的狼狈。
可是,然后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像个卑劣的偷窥者,躲在暗处,看着那个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人,在生活的泥沼里,独自挣扎,越陷越深。
这种清醒的、无能为力的认知,比直接的失去,更加残忍。
他在那个角落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夜色深沉。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拖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他来时怀着一丝疯狂的执念,走时带走了一座更加沉重、更加绝望的冰山。
而酒店房间里,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江屿,正就着冷水,吞下今天份的感冒药。药片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只觉得前路,同样一片漆黑。
**(第三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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