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次再见

　　向国华那一声带着酒气和恶意的“嗬……家里……来客人了？”，像一块冰冷的巨石，轰然砸进本就凝滞压抑的空气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长期掌控生杀大权般的、令人齿冷的黏腻感。

　　堵在门口的高大黑影，几乎完全隔绝了楼道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将整个房间拖入更深的昏暗。浓烈的、劣质的酒精气味混合着烟草的臭气，如同实质的污浊浪潮，瞬间淹没了原本就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

　　付时允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冰冷。他看着门口那个如同噩梦具象化的身影，看着向国华那双在昏暗中泛着浑浊凶光的眼睛，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计划被彻底打乱，猝不及防的正面遭遇，让所有的预案都在这一刻显得苍白可笑。

　　而被他半护在身后的向俞景，反应则更为剧烈。在听到那声音、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猛地一个趔趄，如果不是王女士死死扶住，几乎要直接软倒在地。他整个人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脸上是那种濒死般的惨白，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只剩下纯粹的、被刻入骨髓的恐惧。他死死地攥着王女士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却又绝望地意识到这稻草的脆弱。

　　王女士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但她毕竟是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她一边用力支撑着几乎瘫软的向俞景，一边迅速调整姿态，将向俞景更紧地护在身后，同时迎向向国华那令人不适的审视目光，语气竭力保持镇定，却也不失强硬：

　　“你好，我们是区青少年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接到相关反映，前来了解向俞景同学的家庭情况和人身安全状况。请问你是向俞景同学的监护人向国华先生吗？”

　　她刻意强调了“青少年保护中心”和“人身安全”这几个字，试图在气势上站稳脚跟，并点明来意和身份。

　　向国华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他没有直接回答王女士的问题，而是摇摇晃晃地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脚步踏在脏污的地板上，发出闷响。他无视了严阵以待的王女士和付时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向俞景身上。

　　“小杂种……长本事了……”他声音沙哑，带着酒后的含混，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学会……往外叫人了？啊？”

　　最后一个“啊”字，音调猛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暴戾。

　　向俞景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绝望的呜咽，几乎要将整个人缩进王女士的背后，连头都不敢抬。

　　“向先生！”王女士提高音量，试图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语气严肃，“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在依法履行工作职责，了解未成年人的权益保障情况。请你配合！”

　　“配合？”向国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满是酒气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王女士脸上。他布满厚茧和油腻的大手随意地挥了挥，动作粗鲁而充满蔑视，“老子的家事，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来放屁？给我滚出去！”

　　他最后的“滚出去”三个字，是咆哮着吼出来的，如同炸雷般在逼仄的房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同时，他那只粗壮的手臂猛地抬起，带着一股恶风，竟直接朝着挡在向俞景身前的王女士搡了过去！

　　动作又快又狠，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小心！”付时允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跨上前，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向国华粗壮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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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的！小兔崽子找死！”向国华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学生模样的少年敢直接动手，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他手腕猛地一拧，一股更大的蛮力传来，想要挣脱付时允的钳制，另一只手则握成拳头，眼看着就要朝着付时允的脸砸过来！

　　“向国华！住手！”王女士厉声喝道，同时迅速掏出手机，“你的行为已经涉嫌暴力阻碍执行公务和威胁他人人身安全！我现在就报警！”

　　“报警？你他妈报啊！”向国华似乎被彻底激怒了，酒精和暴戾混合在一起，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无视了王女士的警告和正在拨号的动作，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依旧死死抓着他手腕的付时允，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另一只拳头带着风声，毫不犹豫地朝着付时允的面门轰了过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拳头在眼前急速放大，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令人作呕的酒臭和汗味，能听到身后向俞景发出的、短促而绝望的惊叫。

　　他知道自己躲不开。力量和体型差距太大了。

　　他只能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准备硬扛下这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仿佛用尽了生命所有力气的尖叫，猛地从王女士身后炸响！

　　是向俞景！

　　他一直死死低着头，剧烈颤抖着，像一只等待宰割的羔羊。可在看到那只拳头即将砸在付时允脸上的瞬间，某种一直压抑到极致的东西，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反弹、爆发了！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王女士的搀扶，像一道蓝色的、决绝的闪电，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用自己单薄得可怜的身体，狠狠地撞向了暴怒中的向国华！

　　他的目标，是向国华那只即将砸中付时允的胳膊！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向俞景那点微弱的力气，自然无法撼动向国华粗壮的身躯。他自己反而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撞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但他这不顾一切的、突如其来的撞击，终究是让向国华的动作停滞了那么一瞬，挥出的拳头也偏离了原有的轨迹，擦着付时允的额角挥了过去，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整个房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向国华似乎也愣住了，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个一向在他面前如同蝼蚁般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儿子，竟然敢反抗，敢冲上来撞他！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浑浊暴戾的眼睛，如同毒蛇般，死死盯住了靠着墙壁、脸色惨白如纸、正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咳嗽的向俞景。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暴怒，而是混合了一种被挑衅权威后的、更加深沉可怕的阴冷和……杀意。

　　“……好……很好……”向国华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毛骨悚然，他一点点挣开付时允因为震惊而略微松懈的手，一步步，如同盯上猎物的野兽，朝着靠在墙边、几乎无法站直的向俞景逼近。

　　“小杂种……真是……反了你了……”

　　付时允看着向国华那充满杀意的背影，看着靠在墙边抖得几乎散架、却依旧用那双盛满了恐惧与一丝绝望倔强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向俞景，感觉一股血气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不能！
　　他绝不能让向俞景再在他面前受到伤害！

　　“操你妈！”付时允怒吼一声，什么理智，什么计划，全都被抛到了脑后！他猛地从后面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了向国华的腰，试图将他拖离向俞景的方向！

　　“滚开！”向国华暴喝一声，粗壮的手臂肘部猛地向后撞击，重重砸在付时允的肋骨上！

　　剧痛传来，付时允眼前一黑，几乎要背过气去，但他咬紧了牙关，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锁住，死不松手！

　　“报警！快报警！”他朝着有些被这混乱场面惊住的王女士嘶声吼道。

　　王女士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手指颤抖着，更加快速地操作着手机。

　　场面彻底失控了。

　　逼仄、昏暗、充斥着恶臭的房间里，粗重的喘息声，愤怒的咆哮声，绝望的呜咽声，以及王女士急促的报警通话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绝望的交响。

　　付时允死死缠住状若疯狂的向国华，承受着一下下沉重的击打，感觉自己的内脏仿佛都要被震碎。他的目光，却始终穿过这混乱的漩涡，牢牢锁在墙角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向俞景靠着墙壁，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扭打，看着付时允为了护住自己而承受击打时脸上痛苦却决不退缩的表情，看着那个如同恶魔般的父亲疯狂而狰狞的脸……

　　巨大的恐惧依跟着他，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付时允那声不顾一切的怒吼和那双死死锁住恶魔的眼睛，正在悄然碎裂，又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的嫩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看着付时允，看着那个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为了他闯入这地狱、此刻正拼死护着他的少年。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冻结，从他眼角滑落，混着嘴角因为刚才撞击而渗出的血丝，蜿蜒而下。

　　混乱，在警察急促的敲门声和厉声警告中，戛然而止。

　　但某些东西，已经在这一场猝不及防的、惨烈的正面冲突中，被彻底改变，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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