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王妃是从诏狱现提的？

　　“阿星，我看你今儿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可是路上累着了？”

　　“元宝。”薇赫难得唤他的乳名。

　　“嗯？”陈络小狗似的巴巴凑了上去，薇赫一把抱住了他，“抱歉，让我抱一下。”

　　“阿星……”

　　陈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怔，随即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住他，手掌在他后背安抚地拍着，人难得的安静下来。

　　薇赫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口气，鼻尖萦绕着陈络衣袍上与他同源的淡淡梅花熏香，又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干净与温暖。

　　这气息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些关于阴谋、仇恨与死亡的冰冷记忆，似乎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隔绝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陈络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才听到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没有……好吧我有些累。”

　　陈络听懂了，薇赫有点累，但并非旅途疲惫所致。见他不想说，陈络也不忍心逼问，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了蹭他颜色稍浅的发丝，放软了声音哄道，“累了我们就歇着，天塌下来也不去了。我这就让人去宫里回话，就说你水土不服，头晕乏力，我需得在府里亲自照顾你。”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我就是要陪着你”的无赖劲儿。薇赫听着，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又松了几分。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陈络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盛着灵动笑意的眼中，此刻只映照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元宝，”薇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谢谢你。”

　　陈络看着他难得脆弱的一面，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故意逗他，“谢我什么？谢我让你抱，还是谢我陪你偷懒不去宫宴？”

　　他用指尖轻轻揉了下薇赫耳垂上那颗不起眼的小痣，“我们阿星想做什么都行，想抱就抱，想不去就不去。在本王这儿，你最大。”

　　薇赫忽地一笑，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陈络的额头，这是一个比拥抱更亲昵的姿态，陈络被他这罕见的主动弄得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巨大的欣喜。

　　他没有动，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轻声问，“好点了么？”

　　“……嗯。”薇赫低低应了一声。

　　待他直起身，眼底虽还残留着一丝疲惫，却已重新凝聚起清冷坚定的光。

　　“宫宴……我得去。”

　　陈络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阿星，你若不适，不必勉强……”

　　“并非勉强。”薇赫打断他，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沉的皇城方向，“昨夜我得知，我母亲，亦是死于朱砂陨……我需要一个答案。”

　　“什么？！”陈络惊愕，随即用力握住了薇赫的手，坚定道，“好，我陪你去。无论你想做什么。”

　　……

　　崇德二十九年，元宵宫宴。

　　皇极殿内，金砖墁地，巨柱蟠龙。数百盏琉璃灯与料丝灯将殿宇照得亮如白昼，灯上绘着山水人物、花鸟鱼虫，精巧绝伦。御座设于丹陛之上，九龙盘绕，威仪万千。

　　殿外汉白玉广场上，搭建起了巨大的鳌山灯楼，叠翠堆彩，火树银花，与殿内辉煌灯火交相辉映。

　　宗室亲贵、文武公卿按品级端坐于殿内两侧长长的宴席之后，命妇们按品妆扮，环佩叮咚。教坊司奏响中和韶乐，声振屋瓦，觥筹交错间，一派太平盛世、君臣同乐的景象。

　　楚王陈络与薇赫共列亲王席，二人仪容出众，衣饰相配，已是惹眼。更何况薇赫身份特殊，楚王又在江南新立大功，这场说是他们的表功宴都不为过，此刻自然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崇德帝于御座之上，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终落在言笑晏晏、神采飞扬的陈络身上。

　　他抬手示意乐舞暂歇，霎时间，宏大的皇极殿内安静下来，只余殿外隐约传来的烟火声。

　　“今日佳节，万象更新。”崇德帝声音平和，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观诸位宗亲与爱卿云集一堂，朕心甚慰。尤见楚王陈络，自江南归来，愈发沉稳，不由让朕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一凝。皇后端坐于帝侧，唇角依旧挂着完美的弧度，执杯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坐在下首不远处的贤妃，则微微垂眸，掩去眼中复杂神色。

　　“江南钱党一案，盘根错节，为祸甚深。”崇德帝继续道，声音渐沉，“楚王此行，不畏艰难，明察秋毫，以雷霆手段肃清奸佞，还江南吏治一片清明。其忠勇无双、智谋过人，堪为宗室表率！朕心甚喜，当为此浮一大白！”

　　说罢，崇德帝竟真的举起手中金杯，目光赞许地看向陈络。

　　满殿寂静，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如此公开且毫不掩饰的盛赞，甚至赞其有帝王年轻时的风采，近乎是将楚王捧到了所有皇子之前。

　　太子坐于储君席位，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握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强挤出的笑容僵硬无比。他身旁已然显怀的太子妃在席位下暗暗拽他的衣袖。

　　齐王陈绅反应更为激烈——楚王分明是踩着他母家赚的贤名！他猛地将酒杯顿在紫檀案上，发出一声闷响，引来周遭侧目。他胸口起伏，面颊因酒意与怒气涨红，若非身旁王妃低声劝阻，几乎要当场失态。

　　而赵王陈绪，今夜直接称病未曾出席。

　　就在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崇德帝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始终静坐于陈络身侧的薇赫身上。

　　“楚王之功，亦离不开其身侧之人倾力辅佐。”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抛下了一颗更重的惊雷，“薇赫，出身南昭宗室，勇毅忠耿，于江南案中护卫亲王、协查罪证，功不可没。更难得的是，其心皎洁，其志忠纯，深明大义。”

　　他微微停顿，看着台下因他这番话而神色各异的众人，“宗正已依制将楚王侧妃之名录入玉牒。然，功必赏，过必罚。既有功于社稷，岂能屈居侧室？”

　　“传朕旨意——”

　　整个皇极殿鸦雀无声，殿外烟火好似都在这一刻沉寂下来，殿中大半人难以置信地望向御座。

　　“晋，楚王侧妃阿都薇乌赫，为楚王正妃！”

　　天子金口玉言，满座皆惊，齐王直接失态地摔了杯子。饶是他心中有气，也多少有些同情五弟了，父皇这手欲抑先扬玩得好啊！

　　——男侧妃终究带个“侧”字，尚可说是年少荒唐，可如今册了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男王妃，楚王这辈子做到亲王就算到头了。

　　谁能想到，这竟是陈络自己求来的呢？

　　二人一同离席，于御道中央跪下行大礼，“臣（儿臣）叩谢陛下（父皇）天恩！”

　　就在这时，席间一人踉跄起身，疾步至御前拜倒，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声音带着激动与哽咽，“臣，安乐侯阿都氏，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不计前嫌，厚待我南昭遗族……侄儿有此殊荣，臣……臣无尽感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乐侯此举，看似是为侄儿得封正妃而感激圣恩，实则是代表旧南昭势力，公开承认并拥护大雍皇帝的这一决定，其政治意义不言而喻。

　　崇德帝看着台下跪倒的三人，目光深沉如海。

　　他此举，不仅将薇赫与楚王彻底绑定，将楚王无心大位的姿态坐实，也借此安抚了南昭旧部，同时对太子、齐王乃至所有观望者，进行了一次无声而强有力的震慑。

　　殿内灯火依旧璀璨，殿外烟火再次绚烂升空，映照着众人各异的神色。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温情为表，权谋为骨。父子兄弟，异族臣属，以至自身，无不可为棋。血肉可舍，情义能断，唯社稷江山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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