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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州烽火
晨雾还没散尽,窗棂外就飘进一串绵长的吆喝 。
“糖葫芦哟 —— 甜口的糖葫芦 ——”
李从宁正对着铜镜梳理鬓发,闻言指尖一顿。
“主子,是周福的人,奴婢去接应。” 窅娘比她先起身,手已经摸到了门栓。
“我同你一起去,” 李从宁放下发梳,拢了拢披风系带。
“一会若有晋王府人问起,就说我们去廊下赏花,顺便买根糖葫芦。”
刚转过回廊,就见那卖糖葫芦的汉子,草靶子上的糖葫芦红彤彤的。
李从宁放缓脚步,故意在廊下的花圃前驻足,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夜露,眼角余光却始终盯着那汉子的动作,佯装出赏花的样子,只是偶然听到有人在卖糖葫芦。
走到门口,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软,让门口的侍卫喊住了了那人,“这糖葫芦看着倒好,来两串。”
那人立刻转向她,脸上堆起笑:“姑娘好眼光!今日这糖霜最厚。”
他递糖葫芦时,指尖飞快地将一个卷的很小的纸条塞进她手心,声音压得极低:“三封信都送到了。刘刺史那边,动了。”
她接过糖葫芦,故意多问了句:“掌柜的,这糖葫芦是江南做法?”
“姑娘好眼光!” 那人顺着她的话茬接,语气里藏着密语,“是按金陵旧法熬的糖,火候足,能放得久。江南百姓都爱这口,不少百姓都等着呢。”
这话一出,李从宁心领神会,这是告诉她,江南百姓愿意响应,等着一起抗宋。
付了钱,转身往耳房走,窅娘连忙关上门闩。
李从宁小心翼翼地推开纸条,墨痕还带着潮气,“三信皆妥。宣州卢绛、郭载兴虔州已在整兵。刘茂中于袁州举‘复唐保吴’旗,昨日已破袁州府衙,擒了宋廷派去的通判。宋廷那边,怕是要动兵了。”
“刘刺史真动手了!” 窅娘凑过来,声音里满是激动。
李从宁话里却藏着几分担忧,“可袁州兵力不足,宋廷哪会坐视不管?当年刘茂中连皇兄都敢骂,如今举旗反宋,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指尖抚过 “复唐保吴” 四字,忽然想起李煜写那封信时的模样 —— 他握着笔犹豫了半响,最终在信尾添了句 “江南父老,仍念故国”。
那时她还担心刘茂中记恨旧怨,如今看来,那点怨,终究抵不过护百姓的念。
她将素笺凑到烛火边,才缓缓开口。
“希望刘茂中早有准备,而不是被这忠义冲昏了头,袁州百姓念他当年放粮之恩,定会响应;再者,他手里握着部分南唐旧部的兵权,应该能撑虔州和宣州起事,当务之急,我们赶快想办法把兵器送过去,同时联络吴越准备。”
纸条刚刚燃尽,院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赵光义下朝回来了。
李从宁赶紧示意窅娘收起烛火旁的灰烬,收了门闩。
赵光义推门进来,玄色朝服上还沾着宫城的潮气。
“刚从宫里回来,顺道给你带了些金陵的糖蒸酥酪,知道你怕苦涩,已经特地交代他们把杏仁的皮提前去掉才制作的。”
食盒打开时,甜香漫了满室,是她在金陵时最爱的味道,御膳房的嬷嬷总说 “要温到三成热,甜而不腻”。
李从宁垂眸看着瓷碗里的酥酪,忽然想起卖糖葫芦汉子的话 “按金陵旧法熬的糖”,心口竟泛起一丝微妙的暖意。
“在看什么?” 赵光义顺着她的目光落在糖葫芦上,眼底漫开几分笑意,“倒是忘了,你从前在金陵就爱吃这个。”
他伸手拿起一串,咬了口糖霜,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今日朝会,议了袁州的事。”
李从宁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指尖掐进绢面:“袁州的事?”
赵光义将糖葫芦放下,语气沉了沉,“南唐旧部刘茂中,在袁州举‘复唐’大旗反了,还擒了宋廷的通判,陛下震怒。
“王爷是要前往平乱吗?”她故意开口
“不用,陛下已经下旨让德昭率军平乱,明日就启程。”
“赵德昭?” 李从宁抬眼,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又很快掩去,赵匡胤这是想给自己的儿子一个争军功的机会,“我听说,袁州地形复杂,刘茂中又深得民心......”
赵光义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忽然伸手拂过她的发间,“阿宁好像很在意袁州?”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触碰,声音放得平稳。
“只是觉得…… 可惜。刘茂中也是江南名士,如今举旗反宋,怕是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名士?” 赵光义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锐利,“在本王看来,不过是自寻死路。袁州兵力不足,德昭虽温厚,但此时也立功心切,怕这痴儿也会用上一些手段。”
李从宁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帕子上的兰草纹样,帕角被捏得发皱。
她知道赵光义话里的 “手段” 是什么,赵德昭急于立功稳固地位,定会对袁州采取强硬手段,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德昭殿下温厚,许是不会伤及无辜?若真动了兵,怕是会激起更多民怨。”
赵光义看着她眼底的忧虑,忽然笑了,伸手将食盒里的糖蒸酥酪往她面前推了。
“阿宁倒是比本王想得周全。不过你放心,陛下虽派了德昭,却也让周海做了副将好将功补过,周海熟悉江南军务,更懂分寸,不会让局面彻底失控。”
“周海?” 李从宁心头一凛,指尖猛地攥紧帕子。赵光义好算计,周海是赵光义的死忠,当年在战场上替他挡过箭,这次让周海随赵德昭出征,明着是辅佐将功补过,实则是监视。
他这是想借平乱之事,既牵制赵德昭,又牢牢攥住江南兵权,一箭双雕。无论这次赵德昭能不能成功平乱,他都能从中获利,好深的心思。
“殿下考虑周全,是阿宁多虑了。只是…… 刘茂中毕竟是南唐旧部,若真被擒,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
“处置?” 赵光义拿起勺,舀了一勺糖蒸酥酪递到她唇边,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谋反是死罪,还能如何?不过本王倒觉得,刘茂中是个可用之才,若能招抚,或许比杀了他更有用。”
温热的酥酪递到面前,甜香裹着他掌心的温度扑面而来。李从宁下意识偏头避开,却又很快意识到不妥,轻轻张口接住。
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像极了金陵宫里的味道,可她心里却泛着涩,赵光义的 “招抚”,不过是想将刘茂中收为己用,哪是真的为袁州百姓着想。
“招抚?” 她咽下酥酪,声音放得轻缓,“刘茂中曾经连皇兄都敢骂,性子刚直,怕是不会轻易归顺。”
“会不会归顺,要看筹码。” 赵光义收回勺,指尖在碗沿轻轻划了圈,眼底闪过一丝锐利,“他要的是袁州百姓安稳,本王能给;他念的是南唐旧恩,本王…… 也能替他暂续。”
也许是看出了她眼底的防备,赵光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起别的。
“明日德昭启程,陛下会在城外设宴送行。你若想去,本王可以带你去看看。”
李从宁心头一动,随即又摇了摇头:“不了。我是亡国罪臣,去怕是不妥,还会让德昭殿下多想。”
她知道赵光义是在试探她的立场,若真去了,反倒会暴露自己对袁州之事的在意,徒增麻烦。
赵光义也不勉强,只将剩下的糖蒸酥酪推给她:“那便不去。这酥酪温着才好吃,别放凉了。”
待赵光义离开,窅娘才敢凑过来,声音里满是急切:“主子,周海跟着去袁州,岂不是等于晋王在盯着德昭殿下?刘刺史那边……”
“别慌。” 李从宁打断她,将没吃完的酥酪推到一旁。
“周海去了,反倒是件好事。他是赵光义的人,定会暗中掣肘赵德昭,倒是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当务之急,得尽快联络刘掌柜和周福,让他们趁着赵德昭不在京中,赶紧把锦绣庄地窖里的兵器运送到袁州,而且要赶在赵德昭抵达袁州前送到。另外想办法让吴越、宣州和虔州尽快动起来。”
窅娘干脆,“我这就想办法去侯府取吴越令牌!”
“谨慎些,” 李从宁按住窅娘的手,目光扫过窗外,晋王府的侍卫还在廊下巡逻。
窅娘重重点头:“公主放心,奴婢定不会让令牌出岔子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是窅娘回来了,手里攥着布包,脸色却有些发白。
“主子,令牌拿到了!” 她快步走到案前,小心翼翼从里衣处拿出枚青铜令牌。
“怎这般慌张?” 李从宁连忙追问。
“奴婢方才出去时,跟他说要回去取舞衣,结果回来时候,他们非要我打开包看一下,幸好他们没有搜身,否则......”窅娘说着,言语间还留着后怕。
李从宁指尖抚过青铜令牌的纹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令牌正面刻着 “吴越” 二字,背面是条栩栩如生的玉鱼,正是吴越王钱俶当日在御花园递她时的模样。
“眼下令牌是有了,可是如何避开赵光义的眼线去满庭芳,传消息给吴越王让他尽快发兵共护江南。”李从宁眉头微蹙
“主子,吴越王真的会和咱们合作吗,可是当日宋军攻陷金陵,我听说他竟然派兵在外围支援......”窅娘担忧
李从宁指尖顿在令牌的玉鱼纹上,抬眼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犹疑,声音沉得像浸了夜露。
“当日金陵陷落时,宋军已围了三个月,曹彬的先锋都快攻到秦淮河畔了,他苦守已无意,迫于压力必须示好。吴越王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他也清楚以宋当时的情况,吞了南唐就吃不下吴越,他才以次为吴越换得喘息之机。他偷偷给我这枚令牌,又何尝不是在为吴越留后路。”
窅娘攥着布包的手松了些,却仍有顾虑:“可万一...... 万一他只是假意合作,想借咱们的事讨好宋廷呢?”
“不会。” 李从宁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钱俶是个聪明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将吴越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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