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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与谎言(二)
“云念不知道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到这里,抹了抹泪。
“我嘴笨,不会说话,不会安慰。后来我很少听玉婷讲起,只是大概了解了一下。直到云念出生,玉婷都不知道。玉婷的父亲是个大商人,萧克清的父亲也是个商人,可以说是随了他父亲,萧克清巧言令色,三言两语哄得玉婷和他重修旧好,生下了云念的妹妹。”
“云念出生一个月后,听说萧克清和玉婷破镜重圆,姚丽当时就要冲到萧家去找个交代。碰巧萧家没人,你妈妈正在萧家帮玉婷收拾东西,看到了姚丽,才知道这些事。”
“你妈妈虽说脾气暴躁,不过她竟然没声张这些事。等到玉婷回家,她们几个商量了很久,玉婷竟然同意暂时抚养云念,姚丽就这么悄悄地离开了,继续回到贵州,在这里工作。”
“再后来,萧家和叶家为了名声,也都承认了云念的身份。玉婷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如此十六年,没有一天懈怠。”
“谁知道,那年玉婷就那么去了。不久,姚丽也去了。都是车祸。”
“萧克清带着云念,把孩子扔到贵州上学,我把云念当孩子养,如此半年,萧克清没有过问一句话,每个月五千块钱的生活费,我一分钱都没用,偷偷给云念存起来了。”
“姚丽后来结过婚,有个女儿,叫姚康,萧克清把她带到东山上学,还说是云念的表妹。”
姚康,就是萧云念亲自别发卡的那名女生。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云念这个孩子,刚出生就让人非议,可怜的孩子啊。”
我已经麻木了,觉得没有什么能比这一连串的真相更让人疲惫。起初我只是以为妈妈纯粹是为情所伤才反对,现在才明白,不仅仅是为情所伤,更多的是打抱不平。
因为他的母亲在他人看来是第三者,萧云念作为第三者的孩子,自然在别人眼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云念和他父亲挺像,都惯会把谎言编织成为真相。不过萧云念是为了我,萧父更多的,恐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最擅长撒谎的萧云念,在出生后的这二十二年里,没有一天不是在精心编织的谎言中度过,谎言说得多了,就会变成真相。
告别安琼的母亲,回去路上,我呆住了,一句话都没有说。下车后,安琼问我——
“怎么了?”
“没事。”
在接下来我和萧云念在一起的每一天,我也要学会把谎言编织成真相,当作不知道,当作不了解。
萧云念早就醒了,看到我回来,他先是很高兴地站起来,发现我们什么都没买,他又有所疑惑地问安琼。
“不是说去买吃的东西了吗?”
“啊,这个啊……市场没开门,我们就只是溜了一圈。你说是吧,安琼?”
“对,我和江毅没买到,溜了一圈。”
萧云念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我,妈的,第一个慌都这么难圆,萧云念他爸爸真是厉害,能骗过他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找了个话题错过去,我的电话响了。
掏出一看,是妈妈,我想等会打回去,就拒绝了,不到五秒,电话再次响起。
“你又和他在一起呢是吧?滚回来!你把电话给他……”
幸好已经关了免提,但我不确定萧云念有没有听到,我在萧云念的注视下走进房间,把门隐上。
“妈妈,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何必如此呢?”
“我何必如此?”
接下来又是一大堆什么“负心汉”、“贱人”之类的话。
挂掉电话,我发现萧云念早就在门口等着。
“放心啦,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笑着,眼眸却深邃无波。
安琼走过来,打破了僵局。
“差点忘记告诉你们,我和谭晓鹤已经定婚了,就在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结婚,你们别忘了来。”
“哦,好的。”
“放心,一定来。”
萧云念说话时,眼神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逗留了几天,在给我过完生日后,我们启程返回东山。
这次离开,我特意偷偷带走了他的日记。
回去的路上,我们除了在服务区停下休息、找个宾馆睡一觉之外,没有过多停留,两天一夜,我们就回到了东山。
我没有回萧云念家,而是回家和妈妈见面。
妈妈已经有了不少白发,脸上的皱纹都有些加深,爸爸不在家,出差去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和她,就这么静静坐在沙发上,没有一句话。
电视机里的相亲节目叽叽喳喳的,让人听着烦躁,在长长的寂静之后,妈妈关掉电视。
“吃饭吧。”
厨房里切菜、炒菜、盛菜,又是很长一段时间。
吃饭时,依旧没有什么话。
一直到回到各自房间睡觉。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一个月,直到八月的一天,学校通知开学,我才离家出门。这几天里,我和萧云念保持联系,不过不再打电话,也不再开视频。这几天里,我和妈妈的交流限于除了萧云念之外的任何事,仿佛这世界不存在萧云念。
再次踏入学校,面对从前老师们的微笑,我回之以微笑。面对老徐的侃侃而谈,我回之以静静聆听。我教授高一年级的历史,有的孩子不喜欢历史,我就尝试不同的方法激起他们的兴趣。
教他们,就像重新教了我一遍。
有时给他们讲课,我会突然想起当年我学这一课时的场景,回忆当年的老师,当年的同学。
在我走下讲台讲课时,我偶尔会看见一两个女孩或者男孩偷偷把手下的纸条藏起来,我当做没看见,看着他们那笨拙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我偷偷写纸条给萧云念差点被老徐发现的事。
现在我敢说,老徐肯定是看见了的,不过他和我也许是一个心理,都不想过多干涉。
上了班,日子过得就快了,上了班,要处理的事情就多了。
九月的一天,学校通知我代理班主任,我同意了,在代理班主任的第一天,我就因为一件事上了一课。
一个男孩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到我旁边。
“怎么了?”
男孩似乎有些犹豫,扫视一周,我明白了,办公室的老师有些多,让他羞于开口。
“跟我来吧,你们下一节是体育课吧,我帮你请个假。”
那个男孩没说什么,我带他到了从前我总喜欢待的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那种全校大扫除都不见得发现的地方。
示意他坐下,我和他坐在一起,在兜里翻出一块糖给他。
一声轻轻的“谢谢”。
“老师也是这个学校的,放心,这个地方别人不知道。”
看着他把糖吃下去,我才继续说。
“我以前和你一样,很少说话,一方面是害羞,一方面是我本来就挺腼腆,从小到大都这样。我很感谢徐老师,就是你们现在的副校长,是他帮助我走出了阴影。”
男生终于说话了。
“老师,我……我被造谣了。”
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我问他。
“怎么回事?”
五分钟后,我了解了个大概。
这个男孩因为喜欢画画,总是在上课画各种动漫人物,上课看起来也不太认真,却在周测中考得不错,因此有几个男孩总是在背后说他“抄袭”之类,被他知道了,他也不敢反驳。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老师们呢?”
“我试过,不过老师们很多人都会说要友好相处,也就没什么用。今天来找您,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
我拉着他站起来。
“边走边说吧。”
他点点头。
“老师相信,你一定不会做那种事,你也不会向老师撒谎。既然真相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为什么不尝试反驳他们呢?”
他摇摇头。
“他们人多。”
我同情这个男孩,感到他和我当年差不多,不过他更勇敢,敢于把话说出去,他也和我同样幸运,能遇到一个明事理的老师。
学着老徐的样子,我也给那个男生疏导。
和他交流了很长时间,回到教室,正好是班会课。看到男孩和我一起进教室,那几个男生先是切切嚓嚓,后来爆发出一声大笑。我敲了敲黑板,提前上课。
班会课上,我重点强调了谣言的危害,特别点了那几个男生的名字,警告他们一番。不过没有点明具体的事情,搞得他们似乎有些云里雾里。
不过,似乎是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有所指,之后我又和那个男生交流了几次,没有再听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回到家,我在睡前拿出萧云念的日记本看,在叶玉婷去世后的第整一百天,他的情绪很糟糕,当天的日记里,他写了这样一句话——
“But break, my heart, for I must hold my tongue.”
“但我的心必须沉默,因为它已破碎。”
《哈姆莱特》的句子。
真相与谎言交织在哈姆莱特周围,也围绕在萧云念附近。与其让萧云念得知真相后崩溃,不如瞒着他,用谎言当做真相。
道德和人性在打架,对于我的学生,我要求他们讲真话,对于我自己,我却要求自己说谎话。
我问路易:“我这么做对吗?”
他没有出现,自然也没有回答。
真相与谎言,也不必区分得那么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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