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晨曦像融化的蜂蜜，在窗帘缝隙里淌进半缕，新的一天便被这温柔的光悄悄推醒。
　　陈璐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指尖捏了捏磨白的书包带，白色的板鞋在台阶上轻轻碾了碾，就那么站在门口，望着巷口的方向 —— 陈父的车该来了。
　　正午的阳光把车窗烤得发烫，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被光一照，倒像是凝滞了。
　　陈璐的额角沁出细汗，她侧过脸倚在车窗上，冰凉的玻璃贴着脸颊，眼睫垂着，像沾了水汽的蝶翼，偶尔颤一下。
　　目光穿过薄雾，窗外的树影、房屋都成了模糊的色块，一股倦怠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她的眼皮慢慢沉下去，意识像被风吹散的烟，渐渐淡了。
　　“小玹啊……”陈父的声音从驾驶座飘过来，带着点含糊的暖意。
　　纪玹正望着窗外掠过的田埂发怔，闻言转过头，喉结轻轻动了动：“怎么了，叔？”
　　陈父嘴角的笑纹里盛着暖意，目光从后视镜里落过去时，带着点心疼：“高二的课程难不难？你看小璐，眼下那圈青黑，跟熊猫似的，最近怕是没少熬。”
　　纪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目光在陈璐眼下的青黑处停了停，才慢慢开口：“最近确实紧，每周都有检测，老师们盯得严，而且我们选的理科，确实费脑子……”
　　陈父叹口气，方向盘在手里轻轻转了半圈：“哎，年轻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车窗外的树影像被抽走的胶片，一帧帧往后退。纪玹的目光在陈璐蹙着的眉头上落了两秒，又悄悄收回来，落在自己交握的手背上。
　　突然，“咚” 的一声闷响，像是轮胎撞上了块巨石，车身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回路面。
　　陈璐 “唔” 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眉头瞬间拧成个结，眼尾泛着刚醒的红，指尖按在额角时，指节都有些发白。
　　“小璐没事吧？”陈父没回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后视镜，镜片里映出她疼得抿紧的唇。
　　纪玹膝盖顶着前排座椅背蹭过来，掌心带着点凉，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一点点把她的手挪开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额角：“有点红…没肿，没事。”
　　到了学校，陈父把车停在老槐树下，下车时皮鞋碾过满地的梧桐叶，“咔嚓” 响。
　　他打开后备箱拎出两个行李箱，瞥见陈璐还站在车边，眼神发飘，忍不住笑：“还没醒透？魂儿落车上了？”
　　陈璐抬眼瞪他，眼底还蒙着层刚醒的雾。
　　陈父把她的行李箱拉到脚边，掌心轻轻按在她额角揉了揉，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真没事，去吧。”
　　“走了。”
　　两人走进校门时，日头正盛，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在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拽得老长，几乎要拖到教学楼的墙根下。
　　“还疼吗？”纪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眉峰微挑，眼底藏着点认真。
　　陈璐下巴抵着锁骨，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的絮：“没事，清醒多了。”
　　“最近没睡好？”纪玹看着她眼下那圈淡青，脚步慢了半拍。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帆布鞋上沾了点泥：“嗯…晚上总失眠，数羊数到天亮。”
　　“熬过去这阵就好了，”纪玹的声音放轻了些，“高三估计会轻松些，毕竟课程结束了，老师们也不会太给我们压力。”
　　“嗯。”
　　男生宿舍楼下的香樟开得正盛，细碎的白花落了一地。陈璐挥挥手：“待会见。”
　　“哎 ——”纪玹伸手想拉她，指尖还没碰到她的衣袖，就顿住了。
　　陈璐刚迈出去的脚，结结实实地撞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
　　“对不起。”她踉跄着后退，书包带滑到胳膊肘，抬眼的瞬间，撞进一双平静得像深潭的眼眸里。
　　“林宸？”
　　纪玹松开行李箱的拉杆，几步走到陈璐身侧，手指虚虚圈住她的小臂，指腹贴着她的校服布料，微微用力：“没事吧？”
　　陈璐摇摇头，还没回过神。
　　纪玹抬眼看向林宸，语气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他拉着陈璐往后退了两步，“我们走。”
　　陈璐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懵懵地想：不对啊，女生宿舍在另一边……
　　另一只胳膊突然被攥住，力道不轻。
　　陈璐回头，林宸正看着她，嘴角勾着点笑，眼里却有点不容分说的劲儿：“不是回宿舍？走啊。”
　　纪玹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慢慢松开了。
　　“你……”陈璐看看林宸，又转头看向纪玹，“那我先回宿舍？”
　　纪玹点点头，手彻底松开了，指尖在身侧蜷了蜷。
　　陈璐刚要走，林宸突然抢过她的行李箱，轮子在地上碾出轻响。
　　陈璐皱眉：“我自己来就行。”
　　“给我。”林宸的声音低低的，几乎是一字一顿，拎着箱子往女生宿舍走，步子迈得很大。
　　陈璐跟在后面，满脑子都是问号。女生宿舍明明就在旁边，几步路的事，他这是干嘛？
　　林宸在宿舍楼下站定，转身时脸上挂着笑，抬手在她后脑勺轻轻按了按，掌心的温度很暖：“到了，快进去。”
　　陈璐瞪他一眼，眼里带着点嗔怪：“知道了！”
　　她接过行李箱，刚拎上台阶，又回头看了眼，暮色正一点点漫上来，周围空荡荡的。
　　“快走吧，我收拾东西慢，一会同学都来了。”
　　林宸笑了笑，挥挥手，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高。
　　陈璐进了宿舍楼，收拾好东西往教室走。从楼梯上来，离后门最近，她推开门时，目光先落向最后一排 —— 袁树江老师正坐在那儿。
　　“老师好。”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袁树江抬眼瞥了她一下，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又落回作业本上。
　　陈璐回到座位，侧头对纪玹小声说：“老班来得也太早了吧。”
　　纪玹压低声音，气息扫过她的耳廓：“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
　　班里静得很，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班主任坐在最后排，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来时，连窗外的蝉鸣都像被掐断了似的。
　　“张姣你慢点！”
　　“张姣，你看黑哥发的朋友圈没？笑死人了！”路轶的大嗓门从楼道里钻进来，还带着 “哈哈哈” 的笑声。
　　张姣先一步推开门，手还搭在门把上，身子僵得像被钉住，原本扬起的语调咔地断在喉咙里，眼睛瞪得圆圆的：“老…老师好。”
　　最后那个 “好” 字没憋住，带着点笑腔，像漏了气的气球。
　　班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笑声，像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坐好。”袁树江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笑声瞬间停了。
　　张姣捂着脸，快步溜回座位，肩膀还在抖。
　　路轶也出现在门口，手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僵成了尴尬：“哎呦……”
　　袁树江抬眼瞪他：“一会跟我去办公室。”
　　“哦。”路轶蔫蔫地回了座位，屁股刚沾到椅子，就被前排同学回头瞪了一眼。
　　闫子涵凑过来时，发梢扫过陈璐的胳膊。
　　“听说文化艺术节下周就办了，有特长的都能报呢！”她眼里闪着光，“你喜欢听什么歌？”
　　陈璐想了想，指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圈：“吴青峰的《如果声音不记得》。”
　　*
　　转眼就到了艺术节。操场上的舞台缠满了彩灯带，风一吹，塑料彩条 “哗啦” 响，背景板上的星星贴纸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陈璐没报名，坐在台下第三排，看着舞蹈生跳开场舞，裙摆像翻飞的蝶。
　　节目一个个过，唱歌的、演小品的，天色慢慢暗下来，舞台顶上的灯亮了，暖黄的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很柔和。
　　陈璐的眼皮像坠了铅，哈气时唇角撇了撇，目光落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上，觉得晃得眼晕。
　　闫子涵走上台，手里拿着话筒：“时间过得真快，接下来是最后一个节目。”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有请高二年级林宸同学，为我们带来钢琴独奏 ——《如果声音不记得》。”
　　陈璐原本低着的头猛地抬起来，眼里的倦意瞬间被惊跑了。
　　钢琴声淌出来时，像山涧里的泉水，清清凉凉的。林宸坐在钢琴前，侧影被灯光勾勒出金边，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陈璐的指节攥得发白，校服袖口被拧出几道褶，眼睫垂得很低，能看到鼻尖的小绒毛在灯光下泛着浅金。
　　他真好啊……
　　像天生就该站在光里。
　　可她不一样，她只适合躲在自己的小角落里，连阳光都怕晒。
　　现在，她似乎有点理解姜文静了。
　　演出结束时，掌声像潮水似的涌起来。陈璐跟着大家鼓掌，然后默默地搬起凳子往教室走，背影融进夜色里。
　　又一次返校，晚自习下课后，陈璐在教室里多待了半小时，做化学题。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只有路灯在远处亮着，像颗昏黄的星。
　　“陈璐……”闫子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
　　“怎么了？”陈璐抬头，手还捏着笔。
　　“你黑眼圈好重啊，”闫子涵戳了戳她的脸颊，“跟画了烟熏妆似的。”
　　陈璐笑了笑，把笔放下：“没事，熬习惯了。”
　　“别总待在教室，出去透透气。”闫子涵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出了教室。
　　夜空是靛青色的，几颗星星像撒落的碎钻，一弯新月斜斜倚在云边，把影子拉得薄而长。两人刚走到一楼，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哥，你来真的啊？”林长枭的声音里满是惊讶，尾音都飘了起来，惊得旁边的灌木丛里飞出来一只麻雀。
　　林宸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雷朝赟把胳膊肘压在林长枭肩上，笑得肩膀直抖：“就是，人家林宸可是认真的。”
　　陈璐的耳尖微微发烫，脚步猛地加快，鞋子踩在地上 “哒哒” 响，像是要把刚才听到的话都踩碎在风里。
　　闫子涵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哎，慢点！”
　　熟悉的气息从身边掠过时，林宸的脚步突然停了。
　　“咋了？”雷朝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两个女生的背影，很快她们便拐进了岔路。
　　林宸的眉峰拧成个小结，目光追着那抹背影，直到被路灯的光晕吞没，才慢慢收回，指尖在裤缝里碾了碾。
　　最近，她好像……
　　一直在躲着他。
　　晚自习后，陈璐想早点回宿舍，看了眼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从艺术楼穿过去会近一些，她便拐进了那条僻静的楼道。
　　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股铁锈味，吹得走廊尽头的拖把 “哐当” 撞了下墙。
　　陈璐的心跳有点快，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步子迈得更大了。
　　经过一间画室时，门突然 “吱呀” 一声开了，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进去。
　　“唔！”陈璐刚想叫，嘴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她挣了两下，抬眼看清眼前的人 —— 是林宸。
　　他的脸离得很近，呼吸拂在她的额头上，带着点薄荷的清爽。
　　陈璐的脸 “腾” 地红了，像被烙铁烫过似的，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陈璐，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林宸松开手，声音有点哑，眼底的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陈璐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冰冷的画架上，画架晃了晃，上面的画纸 “哗啦” 响：“我……”
　　“文艺演出后，你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林宸往前走了一步，影子把她完全罩住。
　　他原本是没想参加这个活动的。
　　“不是的。”陈璐突然打断他，声音有点抖，她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星，“不要再说了，我不好，真的一点都不好。”
　　她转身想开门，手刚碰到门把手，林宸突然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抵在了门上。“砰” 的一声，门板震得她后背发麻。
　　陈璐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怒意，像蓄了雨的云，沉甸甸地压过来 ——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生气。
　　她挣扎着：“你放开我！”
　　“陈璐，你还是喜欢他吗？”林宸的声音里带着点她从没听过的失望，目光像被雨打湿的墨，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陈璐的动作顿住了，垂着眼睫，长长的影子投在他手背上：“对不起。”
　　从那天起，林宸像是突然从她的世界里蒸发了，好几天没在校园里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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