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装圣父的师尊

　　“自然。”

　　......

　　“赵琉清曾经告诉我，你父皇深受邪修所害，痴迷长生，你也因此被生生抽去一根骨头。”

　　她步步紧逼，“他带你回赤翎宗，视如己出。按理，你幼时遇邪修之祸，长大后又目睹师尊因邪修而乱神。”

　　连月壁近乎诘问：“如今却偏袒一个恶贯满盈的萧善玉？”
　　“难道....你也想步你师尊的后尘？”

　　“晚辈并无此意。”

　　“那你要如何擒住魔种？据我所知，它仍旧在她体内。”

　　“魔种如今状态迟缓，再等三个月，便可以脱离。”

　　“三个月？”连月壁缓缓摇头，“恐怕不行。”

　　“杀阵已成，我的计划不会改变，后天便是最后的期限，丹陵君不如去陪她一程。”
　　她语气冷硬，转身欲走，又停了下来。

　　“你还要以姜陵的身份行事？”

　　“是。”

　　她看着沉默的人：“我记得菩提子有面观世水镜，此次行动还得有个见证，丹陵君应该不介意各大宗门一起观看？”

　　连月壁这是正大光明的监视他。
　　让他既不能暗中拿走弑魔剑碎片，也不能帮她逃脱。

　　但是对方似乎并不恼怒，脸上甚至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端正行礼，回道：“前辈自便。”

　　离开后，连月壁碰见了焦躁的菩提子。

　　“咒下多久了？”她突然问。

　　他僵住。

　　面具传来一道疲惫的叹息：“他还不知情。”

　　“师尊飞升前种下，已有百年。”菩提子嗓音干涩。

　　“....这师徒俩是被邪修下蛊了么？好在赵琉清及时醒悟，得以飞升。”
　　山风卷起她的灰氅。
　　“修道者若太上忘情，天道必以情劫衡之，这是命数。”

　　“若能放下，如赵琉清与血炼，若执迷不悟....”
　　“不论其他，单论萧善玉身怀魔种，背负诸多罪名，她也必须死。”
　　她意味深长，“你，明白吗？”

　　菩提子喉头微颤，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多谢前辈提点。”

　　-

　　萧善玉是被痛醒的。
　　她睁开眼，入目是恢复平静的宽阔河道。

　　手臂上和身上各处都有被大虫利齿划破的伤痕，她努力回忆，发现自己被大虫吞进去后的记忆一片空白。

　　她晃了晃脑袋，余光发现异常，眼睛一定。

　　只见在河面上，裂开了一道不太明显的细长口子，逐渐呈现闭合之势，萧善玉看着这道裂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颤抖。
　　而一条熟悉的东西正顺着水涡被卷进去。

　　萧善玉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下意识冲了过去，但是手还没碰到玉佩，那道裂隙就已经合拢。
　　她整个人也栽进水里。

　　萧善玉爬出来，跪坐在岸边，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那里。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她的玉怎么办？
　　脑子一抽，像是某根筋被用力扯动，她皱眉咬牙，用力抱着头闷哼。

　　这里似乎离之前的位置很远，就她一个人，大虫也没有踪影。深暗的河水泛着密密麻麻的雨点子，茫茫一片，静幽幽的。

　　天空闪着雷光，萧善玉踩着潮湿滑腻的滩涂离开，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她好不容易找到岸边，上去后换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在巷子里差点和一人撞上，他面色有些泛青，下巴胡子拉碴的。
　　是周亭。

　　“....小福姑娘。”

　　“你身体怎么样了？”

　　周亭有些受宠若惊，点点头：“我...我很好！”

　　“那行，我先进去了。”

　　萧善玉中午出的门，本来只打算去看一看，结果现在才回来，她冲进了姜陵的房间。
　　床上的人依然安静躺着，但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属于活人的气息。

　　她愣在当场，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萧善玉犹豫靠近，颤抖着手，轻轻放在他的鼻尖。刺骨的冰冷窜入身体，她飞快后退，慌张地撞倒了凳子。

　　腹部一阵翻涌。

　　-

　　滴答，滴答。

　　幽暗的屋子里，一把椅子正对着房门。
　　上面大刀阔斧坐了一个人。

　　苍白瘦小的脸上嵌着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边缘爬满了血丝，直直盯着那纸糊的雕花木门。

　　她抱着一把剑，整个人紧绷的像一张拉开的弓，湿透的头发和衣服不断滴着水，在脚下汇聚了一圈水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渐小，院子里的鸭子醒了，嘎嘎叫了起来。

　　黑暗褪去，逐步漫上明亮的晨曦。
　　光照将湿润的院子反出刺眼的水光，明晃晃一片，树叶更是璀璨夺目，像星星。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福英？”

　　她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艰难地转过头，身体的关节干涩极了。

　　光线里飞舞着细小的灰尘，窗格里透进的光落在他的眉间，照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一颗宝石沐浴着光。
　　他掀开被子，踩在冰凉泛着冷光的地砖上，伸出手，纤长白玉般的手指微微张开，刚触及她柔软的发顶：“你....”

　　冰冷的剑身搭在他的颈边。
　　“你是谁？！”

　　地砖的寒凉从脚底透上来。
　　他怔在原地。

　　“我是姜陵。”

　　“撒谎！”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姜陵早就死了！昨晚上就死了！你不是他！！”

　　将剑身压紧几分，她又看向他的眼睛，片刻又像是被刺痛了移开，恶狠狠道：“他的眼睛也早就看不见了！你根本就不是姜陵，说！你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尖利：“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霸占他的身体！”

　　“我真的是姜陵。”他握住剑身，一步步靠近，碰到了她的手。

　　不料她反应极大甩开，剑也不要了，用力擦着手，满脸厌恶。
　　“别碰我！我最讨厌死人！！你赶紧滚出他的身体，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

　　姜陵接住她软倒的身体，探了下她的额头。
　　烫得吓人。

　　但即便失去了意识，她也并不安分。他对着她的面门打进了一道安神咒。
　　等她呼吸彻底稳定，才将她衣服和头发烘干安置在床上。

　　他无声在空中画了一道，白色的灵力如雾气铺展覆盖在她的身上，白雾如书页出现了一道画面。
　　以她的心口位置为中心，一团黑色如粘液状的物体出现，扩散的触须般的黑色丝线已经只有手指长一截，还在慢慢往回缩动着。

　　而此时赤岭宗的议事厅中，坐着十来个个面色各异的人。

　　“没想到魔种竟然长这样？”有人惊讶道。

　　菩提子看向连月壁，“前辈，您如何看？”

　　这些人当中，唯一亲眼见过魔种的只有连月壁，她从除魔之战活到现在，已经有八百多岁，深居简出这些年，不少人都怀疑她要死了。
　　毕竟她早年留下了病根，无法飞升。

　　连月壁凝望着在白雾上若隐若现的轮廓：“确实是它。”

　　其余人那颗心彻底被提了上来，毕竟传说中会灭世的物种重新出现，对谁来说都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独连月壁旁边一人表情最难看，他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子显人近中年，却还是保养的仪态风流俊雅，只是眼角的细纹彰显着他并不再年轻的事实。

　　而紧邻他的一女子好奇问道：“听说凌邈和灵晦君在覆水境被萧善玉所杀后，她就有了灭世诅咒的传言，叶山主，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能说说吗？”

　　“聂谷主，你这么说话不是往人家心口上扎刀子吗？”对面一衣襟大敞，胸肌饱满的男子假做正经道。

　　“我不就问问嘛？再说了，咱们真要在这傻傻看着水镜也是累得慌，找点事情做还不行吗？”

　　聂生唉声叹气，“凌邈死得惨哪，她还来落云谷给叶山主找过灵草呢，咱俩的关系也值得表达一下关心之情。”
　　“哎，对了，叶山主，你现在能修炼了吗？凌邈给你渡化了神木果的力量还是不成？”

　　叶子显脸都黑了，他僵硬着笑，硬巴巴道：“多谢谷主关心，敝人好得很。”
　　他忽然站起来，“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去休息一下，失陪。”

　　“刚来就要走啊？”聂生叹气，“叶山主是不是生我气了？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还知道你说错话了？大伙一致想着，却没有谁去阻止她，都在默认看戏。
　　毕竟谁都知道，十一年前的青云会，叶子显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妖兽袭击，连丝毫反手之力都没有便被一脚踢飞出去。
　　而那一届青云会，还是在清弥山举办的。

　　凌邈在玄灵界也不是平平之辈，大家都很疑惑她为什么要和一个普通男子成亲，还生下了一个连她的天资都救不了的废柴孩子。
　　为了家里这两个拖油瓶，她不仅要给大的寻找修炼长生的办法，还要经常给小的治疗身体，简直把一山之主当驴用，拉磨都没这么个累法的。

　　“覆水境是一百多年前才出现的秘境，开启的时间和地点都不确定，每个安全出来的人对里面的描述都不一样，凌邈和灵晦君的死，我看还是存疑。”边上一戴宝冠的男子道。

　　那袒胸露乳的男子嗤笑：“这事当年谁没想到，可惜当初很多人都看见了，萧善玉离开覆水境后的那副恶鬼模样，谁敢说不是她做的？”
　　“本想抓住她问个清楚，结果她转身就跑，跑就算了，还把追过去的人一个个打得半死，简直和邪魔转世没什么两样。”

　　聂生摩挲着下巴：“我还听说凌邈那孩子和萧善玉有婚约，是真的吗？”

　　“聂谷主，你也太深居简出了，这都早多少年前的旧事儿了！人家现在的未婚妻是——”宝冠男子倏然停了声儿。

　　众人的目光一致看向菩提子旁边的人，青铜面具上泛着一丝冷光。

　　-

　　姜陵的识海已经恢复平静，天空泛着黯淡的蓝色，像清晨尚未日出的那种颜色，沉寂，苍茫。

　　忽然，他听见一声呓语。
　　睁开眼，发现是萧善玉在说梦话。

　　她死死攥着被子，额间冒着汗，眼皮下的眼珠不停转动，两行湿润的水光从面颊流下。

　　“娘...不要....我是福英....娘....”
　　“好痛...娘...我好痛.....为什么...娘.....”

　　她的脑袋摇晃的越来越剧烈，甚至用力的将头往后撞，姜陵抱住她，怀里的人不安的扭动，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不...不是...你不是.....”
　　她猛然睁开眼，用力咬住了他的脖子。
　　很快，牙齿咬破了皮肤，血腥气蔓延。

　　姜陵任凭她咬，眉头都没皱，直到怀里的人忽然将他推开。

　　萧善玉满嘴的血，瞪大的眼眶里映着他衣襟被血浸湿的身影。她颤着唇，一时说不出话，只呼哧呼哧喘气，浑身都开始抖。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刚碰到门，一只微凉的手抓住她，如那日飞舟上一样。

　　“你去哪儿？”

　　萧善玉僵着动作，缓缓回头看他，眼里闪过各种各样的情绪，最终她捂着头用力晃了晃。
　　“你到底是谁.....”

　　姜陵收紧手指，“我是姜陵。”

　　“不！！！”
　　她抄起蛇骨剑，轰隆一声破开门窗，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往后退。
　　“姜陵已经死了...姜陵已经死了，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别跟过来！！”她眼底阴郁，将剑架在自己脖颈。见他不动，她这才缓缓后退，一点点退到院门边，丢了剑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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