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所纂撰的故事

　　里安想要枕着胳膊，让自己的上半身躺到床上，可就在他的头快要接触到胳膊肘的时候，艾维斯伸手托住了他的脑袋。

　　里安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头发有点湿，去拿布擦一擦再睡。”艾维斯提醒道。

　　里安立刻起身，去楼下拿了两块布上来，他丢了一块给艾维斯，然后简单擦了擦自己脑袋，也不枕着手臂，直接把布垫在头下面躺着了。

　　“我总觉得布鲁尔关于小镇的情况，还有东西瞒着我们。”里安闭着眼睛边思考边说道。

　　“毕竟我们是外邦人，他有所顾忌也很正常。”艾维斯不觉得这有多奇怪，他擦完头发后，把布简单叠了叠，放在旁边，“等雨停了，去找找别的切入点。”

　　“也行，比如镇子边上的老人，或者隼。”里安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上面的粗木横梁，那里还沾着些废弃的蜘蛛网。之所以说废弃，是因为网已经残破不堪，蜘蛛也不见了踪影。

　　“我总是觉得那个替罪羊仪式，最开始用的可能是人。”里安在艾维斯面前没有顾忌，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有这种可能性，而且是个男人。”艾维斯补充道，“毕竟是公羊。”

　　这一点里安倒是没注意到，“依照布鲁尔对头羊的描述，被献祭的像是某起事件的发起人，甚至这个人发起的，可能是一种大型的渎神运动。”

　　艾维斯的眼中闪过欣赏，他没想到里安会考虑到这么深。这些他当然也有想过，不过目前也都还是落在猜测上，“等补足证据吧，光凭猜测不能定论。”

　　里安点点头。思想一活络，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对了，你……有过喜欢的人，或者说是心仪的姑娘吗？”里安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

　　艾维斯从书上挪开视线，放下书，看着里安，“法官的日常很繁忙，没有时间顾及那些。”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门萨的法官们，很多都是三十多甚至四十岁左右，经由他人推荐才成家。”

　　“而且，硬说的话，不少法官的婚姻状况还挺糟糕。”艾维斯把书丢回戒指里，学着里安的样子躺下，“作为门萨的法官，长期不回家，整天泡在法院里，处理着各国送过来的要案，这种情况都是十分常见的。”

　　“不至于吧，至少他们的收入应该是很可观的。”里安不太理解，“怎么会导致婚姻状况不佳呢？”

　　“再好的金币，也代替不了陪伴。”艾维斯难得的煽情，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里安，“门萨的高层，不论是教廷的神职人员，法院的法官，还是门萨的王，都是自愿的牺牲者。”

　　“从承接这份殊荣起，一切自我的索求都会被切割出去，只为了民众。”

　　说到这儿，艾维斯的眼神有些飘忽，“不过，我不在其中，没有他们那么的崇高。”

　　“嗯？”里安对艾维斯的视线，感到不自在起来，回应的声音都很绵软。

　　“我加入法庭，是因为输给神父一个赌约。”

　　“什么样的赌约？”里安来了好奇心。

　　依照神父的老谋深算，艾维斯估计是吃了大亏。

　　“大概五年前，我去教廷接受洗礼，在离开的时候神父叫住了我。”艾维斯说起自己几年前的遭遇，“他说我回去的路上会遇到两个玩闹的孩子，让我告知他们尽早回到神殿，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我对他的话产生质疑，起初并不相信。教廷怎么可能放圣子和圣女外出，这是从未有过的，一旦被发现，不仅是神父，就连教宗都要被问责。”

　　里安挑眉，这打赌听着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过五年前，也确实是小孩。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里安揉了揉脑袋，自己应该没有记忆缺失吧，“溜出去玩，我倒是隐约记得。”

　　可他们根本没遇到艾维斯，甚至都没碰到人，就又偷偷回到神殿了。

　　“因为我没有传达神父的话，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艾维斯有了些许笑意。

　　看到里安他们玩得那么开心，他不想去打扰。自己从未有过的童年，似乎经由他们当时的欢乐体会到了一点。

　　里安的心脏咯噔一下，艾维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真的……太适合亲上一口了。

　　这位日常严肃的法官偶然间露出的笑容，不仅好看，还很难得。

　　在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这一刻，里安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对方，不是依赖与崇拜，而是真正的心脏里流动的血液，都在烙印着对方的名字。

　　这对于里安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一直生活在神殿里，本就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就算是离开了神殿，也只是觉得以后会和一个合得来的人结婚，没有去细想。

　　爱上王城大法官，公爵大人这种事，一般人也不会预料到的吧。

　　何况背着逃犯的身份。

　　艾维斯察觉了他的神色异常，脸颊和耳垂有些过分的红了，他不禁伸手摸了摸里安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

　　“咳。”里安缓了缓，说道，“我没事。”

　　“所以，打赌输了，你就去当了法官？”他也只能尽量用话题转移注意力，“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五年前你才多少岁？”

　　里安在那个年纪，还天天琢磨着怎么从神殿溜出去玩。虽然作为圣子，从懂事以来就每天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可内心里始终带着些幼稚。

　　那个岁数，也正是玩闹的年纪。

　　“公爵家的孩子，没有童年这么一说。”艾维斯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背负着家族的荣耀，我的父亲也早早就加入了军队。”

　　里安叹口气，侧过身去，伸手拍了拍艾维斯的肩膀。

　　艾维斯的日子，只怕比他在神殿里还要难熬。

　　不过艾维斯的这些话也让里安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这样优秀的人，家族里培养精心出来的，自己真的能去追求吗？又或者说，应该去追求吗？

　　在里安看来，对艾维斯来说，像大多数人那样结婚生子，没准才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想着，里安的嘴角也泛起了一丝苦涩。

　　艾维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只当他是为自己没有童年而抱不平，“没事，我对有没有童年这件事没那么执着。”

　　他本来就对玩乐没有太大兴趣，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阅读。

　　用教宗的话来说，到底是个无趣的人。

　　至于里安先前问的那个问题，喜欢的人，过去是没有。可要说现在，最能调动他情绪的，也就里安了，不过他也分不清，这算不算是喜欢。

　　“你呢？有没有什么计划，结婚的打算？”艾维斯带着些许忐忑问。

　　“我能有什么计划。”里安躺正，伸出手转动着，幻想横梁上的蜘蛛网被自己绕在手上，“无非是调查清楚默尔嵚小镇的情况，早点把罪洗清，然后再回门萨看看。”

　　说完这些，他才又看向艾维斯，“你说我这样身无分文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上一个人。”

　　“你还有几枚金币。”艾维斯强调。

　　“别提这个，一说到这个我就生气。”里安嘟囔着嘴，“你怎么就把那堆金币全都给了葵纳奇，哪怕……”

　　“我是说你很好。”艾维斯的眼神诚挚，没有半点谎言的成分。

　　这专注的样子，弄得跟告白一样。

　　里安那股子闹腾劲儿一下子就散了，再也提不起力气来责备艾维斯。

　　他索性别过头去不看他，再看上两眼他怕自己忍不住做出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里安的声音才又响起：“你昨晚说的，还作数吗？”

　　“你是说约会？”艾维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戏谑。

　　里安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可以。”艾维斯这两个字说得明确清晰。

　　里安也不闷着了，再憋下去就不符合他的个性了。

　　他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第一次从神殿偷跑出去玩都没这么高兴，“感谢钟塔，嘿，赐我对象。”

　　艾维斯被他这不着调的样子逗笑了，这次是彻底放开的笑，也让里安体会到冰川消融的震撼。

　　艾维斯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再是长辈对晚辈那种溺爱，而是真正当对方是自己未来伴侣的宠溺。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里安自从闯进他心里的那一刻，他对里安的态度就在不断转变着。或许是从里安用身体为他挡了一剑开始，又或者是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善意和真挚，这些无不在吸引着他。

　　里安远比他自己以为的有魅力得多，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他也绝不是神父说的，不具备王的品格，缺少奉献精神的人。艾维斯更倾向于神父为了保护他，才有意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他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让里安继承门萨的王位。

　　里安起身，捡起擦头发的布巾，还是没克制住，用手撑着床，趁着艾维斯还躺着，在他唇边烙下一吻，片刻便离去，“我下去看看布鲁尔他们回来没。”

　　接着就飞快地跑了出去，留下艾维斯在那回味那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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