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星辰

　　江措正在漫天灰尘里同木兰校长COS建筑工人，木兰校长经过深思熟虑和县政府的考量，决定原学校推倒重新盖一所能容纳更多人的藏医职业技术学校。

　　由于是政府主导，所以这一次学校的性质是公办职校。

　　几天里，木兰、多吉还有江措都在将旧学校能用的砖块、石头拾起来放在一边备用。

　　木兰已经把勤俭持家、开源节流刻进骨子里，多吉和江措两人都是从小苦到大的，三人一合计，请了一个专业师傅，四人一起每天在碎石堆里寻宝。

　　废墟里，木兰正在将一块大石头奋力的向外面推，他穿着一件打补丁的里衣，浑身上下都是灰白色，脸上豆大的汗珠从下巴滴落在石头上。

　　江措将外袍整齐折叠放在阴凉处，身上穿着件灰色卫衣，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因为用力而显现。

　　多吉在和师傅两人搬砖，红灰色的高墙被垒在一旁，四个人都被晒的脸通红，强烈的紫外线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们去任何地方。

　　江措坐在阴凉地，喝了口水。

　　他一向寡言，“校长，上次的事谢谢你了。”

　　眼前的废墟承载校长多年回忆和心血，他本想在这个基础上再建一栋楼，胳膊拧不过大腿，建新的也好。

　　“都没事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上次他们和拉其互殴之后，木兰带着几万块钱就找上拉其，他将钱给了拉其，让他安分一些，别再找麻烦。

　　所以拉其就消失在他们面前，至今还未出现，木兰想，他应该是回到山沟里面去了，他的寡母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外人在场，几人都没有多说，喝口水休息一会儿趁天亮又开始干活。

　　安旭站起身，手指甲里有一些沙子，撑得她的手有些不舒服，她皱皱眉头，跟着成林向另一个大棚走去。

　　眼前应该是生菜，本应该是翠绿的叶子，此时已经成为青黄色，长得很稀疏，就像是怕人的稚子，蔫头耷脑，最外层的叶子的边是黑色的。

　　安旭想，这应该是其他品种的生菜，她看向成林，眼神询问：这是？

　　成林尴尬的挠挠头，这是他种的菜不错。“这是生菜。”

　　安旭含蓄道：“这是西藏特有的生菜品种吗？”她没见过啊，她记忆里的生菜都是绿油油的泛着润泽的光。

　　这种青黄带黑的她倒有些不确定。

　　成林眼神躲躲闪闪，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他实在很羞愧，这个生菜前两天还是青黄色，今天就直接变黑了。

　　“唉！”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安旭拍了很多的照片，发给陈老师。

　　陈老师发了一个微笑表情，而后语气略带调侃的说：“这个生菜是我一辈子都种不出来的。”

　　这是一条语音，安旭语音转文字，默默地看完后收起手机。

　　陈老师又发条微信给她，安旭还没看，她觉得水培计划可以开始了。

　　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江措告诉她红岩县长那边已经知道她要做水培蔬菜，并且表示可以尽力去帮助她完成这项工程。

　　如果说当时提出水培蔬菜只是出于对成林的同情，那么现在她真正的想为扶贫工作做出自己的贡献。

　　她想提出让成林去农学院参观一下，多多了解外面的蔬菜和种植方式，水培，成林以前从没有接触，如果不学习，后续会有很多麻烦。

　　吃完饭，安旭多坐了会儿，她要跟成林谈一谈。

　　安旭提出水培蔬菜的时候，成林的表情有所变化，不是安旭预想的那种吃惊、懵懵然，他只是静坐在椅子上沉默。

　　成林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水培蔬菜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了……”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哽咽。

　　“这里种不出好蔬菜，以前我特地去拉萨学习，参观过拉萨的蔬菜种植交流会，见过你说的水培，听说需要很大一笔钱。”

　　“我这里离河流又很远，每年的水电都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后来……”

　　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几年来他带着1.5亩的大棚种着与气候不相宜的蔬菜，过着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水培蔬菜就像是虚无缥缈的梦触手不及。

　　成林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安旭能帮助他是他的福德，他虽然想将菜种好，但他也做不出随随便便就是找其他人伸手的人。

　　他脊梁是直的。

　　不吃嗟来之食。

　　成林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很多年，至今也没有成功致富，二十几年的努力也没能让红岩县的村民吃上他中的蔬菜，他早已体会到人情冷暖和世事艰难。

　　他饮冰数年难凉热血，安旭沉思，或许可以先给他送去南城农大看一看，她将陈老师的联系方式翻出来。

　　“成林叔，这个是南大农学院的一位蔬菜种植方面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我已经跟他说过你的情况。”

　　成林叔，你可以随时过去，费用我给我您全包。安旭在心底补充道。

　　他将陈老师的联系方式存进手机，用藏语说了声：“谢谢！”

　　天色渐晚，雪山被晚霞渲染的金黄，金色太阳半遮半露，犹抱琵琶半遮面。此时草原上响起阵阵虫鸣，沐浴在金光下，牛羊、马匹变的柔和，人也柔和不少。

　　或许是为了留住此时美妙的时刻，安旭站在成林的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的心灵平静的像利兹湖的湖水。

　　她兜里的手机亮了很长时间，微信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

　　江措回来后见越野不在院子里就知道安旭出去了。

　　他倒是不担心，安旭做事向来冷静、理智，讲究章法，大事上从来不糊涂，小事上也不太喜欢跟别人斤斤计较。

　　他今天回来的早，吃完饭洗完澡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他拿起手机看了58次，走到门口转回来共计11次，期间多吉过来跟他一起走进走出走了两次，木兰过来找他1次。

　　手机一直很沉寂，扶贫群里发的反馈信息每响一次他就看一下，安旭没有给他发过条消息、一个电话。

　　他的心仿佛被吊起来，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越野会不会坏在半路，安旭的手机刚好没电了？会不会在半路遇见什么不好的事？藏地的安全不如南城，他又想起拉其说的威胁他们的话。

　　江措的心缩得很紧，他坐立难安，一直朝向门口看去。

　　门外人来人往，无心做其他事，他索性站在门外看向脚下黑沉的有些压抑的泥路，路通向雪山、通向草原、通向广阔的天地。

　　夜色裹挟寒风吹得他的袍角擦过他修长笔直的双腿，他单手插兜，面带冷意，固执的等在门口。

　　星空布满天际，月华似水高高的挂在天地相接之处，虫鸣自四面八方响起，越野静静地停在成林的门口。

　　手机打开的一瞬间，微信里的最新消息立马弹出来，几个绿色的未接电话也在屏幕上闪闪直直印在安旭的心里。

　　消息大部分是江措的，他反反复复的问她去哪里了、在干什么、用不用去接她，电话也是。

　　什么时候江措逐渐显露的他控制欲的？安旭并未多想，她回拨过去，电话就被接通。

　　安旭不着急解释，车厢里有些冷，她把温度调高，才缓慢开口解释，“江措，我在成林叔家里。”

　　她想不到江措的反应，但手机里的数据告诉她，江措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很好。

　　江措温和平缓的声音传来：“回来了吗？”

　　就像是他们众多分离中最平常的一次，知道她的行程，期盼她的到来。安旭停顿良久，心里冒出很多酸酸涩涩的气泡。

　　呼吸声很轻，都打在江措忐忑不安的心上，冷风里全身上下唯一发暖的就是他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车和她都不在家，微信和电话都联系不上她。理智告诉他，安旭不会不告而别，心里却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安旭清亮的嗓音有些憋闷，应该是在车里，“这会儿才出发，应该还有半个小时才到。”
　　车载蓝牙连接手机，她行驶在路上，把车开的尽量快些。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不着痕迹的抚慰江措躁动不安的内心，纵容迁就他的情绪。

　　或许是江措对她总是很予取予求、百般纵容，才让安旭觉得江措是一个温柔且包容的男友，她总以为他的情感需求很低，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向江措索要情绪。

　　实际上江措的情感需求很高，他抵触出现在安旭身边的所有异性，每次安旭回到南城，他都会因为脑中遏制不住的想法变得患得患失。

　　安旭回到住处的时候，江措正拿着手机站在门口，车灯打在他的身上，照亮了发白的面庞和幽深的琥珀色双眸。

　　她的车将将挺稳 ，江措已经举着手机走到窗外，来不及拔下车钥匙她就被一个满是藏香、冰冷、坚固的怀抱紧拥。

　　他的衣袍冰冷带着潮意，脸色苍白，拥抱他的双手隐隐有些发抖。

　　安旭抬起温热的双手，手心紧贴他的双颊。

　　江措松开她，声音有些干涩，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进去吧，外面冷。”

　　安旭无奈的笑着睨他，“知道冷还一直站在外面，怎么不进去等我。”

　　江措的心变得潮热，双眼也流露出些许脆弱，就那么看向安旭，双臂垂在身侧，想牵起安旭的手又怕冻着她而控制自己不去动作。

　　安旭觉得此时的江措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金毛，她走上前想拉他的手，却被他躲开。

　　“冷。”江措的声音带些鼻音。

　　安旭不再坚持，牵起他上衣的袍角，江措房间里的炉子烧的很热，像是四月的暖阳留下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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