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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来(十三)
宴归抱着合欢匆匆赶回府衙,林谋和寓木还在原地商量商谈一些事情,其他人也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境安愣愣地跟在宴归后面走了一会儿,直到被手下提醒了才缓过神来,准备往回去查看许大夫两人的尸身。
境安一回身,就在许家破败的后院门前,看见了正在和一个侍卫争执的陵游。
陵游才从城外一个村子赶回来。
他前段时日刚回到离城,就发现康安坊有些蹊跷。有几个人莫名地染上了些病,这病症跟当初边境村子的孩童和秦国都城孩童的病都很相像。只是这回更严重些,不仅孩童,连大人也有患病,且似乎传染地更快了。
陵游不敢怠慢,跟父亲详细说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并叮嘱患病的人不外出,家人也尽量不外出。自己就只身出了城。
去了才不过十日,他查到了许多事情,觉得事况紧急不能拖延,冒着夜雨赶回城里。却在城门就遇到了戒严,费了许多力气才进了城,一进城就听见了路人面色沉重地议论纷纷,说康安坊多惨烈。
陵游险些没站住,他颤着一颗心赶到坊里,坊里一片死寂。他一路走向自己家里,看着满街颓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直至他走到自己家后院门前,看着被烧塌了的房子,不管不顾扔下包袱喊着爹娘冲进去。不过没几步就被一个侍卫拖住了,告诉他里面无人,并警惕地询问他的身份。两人这才起来争执。
境安走了进去,支走了侍卫,哽咽地拍了拍陵游的肩膀,突然抱住了他。
“许大哥!” 境安松开他,眼眶泛红地打量着他,“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发生了什么?你可有看见我爹娘?” 陵游看着境安这个样子,心里的不慌更甚,语气都着急了许多。
“你跟我来。” 境安不忍再说什么,出了门往云锦家走去。
陵游跟着境安进了云锦家,他带着困惑直到进了密室,看见寓木和林谋正扯开一块白布准备盖在地上的两人身上。两人看见他,脸上有惊喜,有不忍,有惋惜,手上动作一顿。陵游未来得及细看他们,低头一看,认出了地上的两人。
陵游先是一愣,定在原地许久,才缓缓迈出步子,一下没站稳险些摔倒,他于是慢慢跪在地上,红着眼,颤抖着挪过去,小声喊了声爹娘,声音哽咽。
林谋许久未见到陵游,原以为再见会是满心欢喜,却未曾想是这个场面。他黑了许多,看着也沧桑了许多。但林谋觉得稍微安心的是,他还活着。林谋提心吊胆了一夜,生怕看见他的尸身,可是现在他还活生生地在这里,林谋觉得安心。
林谋只是走到陵游身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哽咽着说了句,“节哀。”
“欢欢呢?” 陵游突然抬起头,急切地问道。
“她些许是太累了,宴归刚把她带回去,应该没有大碍。” 林谋如实答道。
陵游听完,又转过身去,颤抖着手小心地检查着爹娘身上的伤,拿着随时的手帕擦着他们身上的血污。那个背影和动作,和合欢如出一辙。
寓木不忍,开口说了昨晚的情形。
“我和合欢昨晚去了家里,半夜时有黑衣人杀来,许大夫他们为了保住我们,挡住了杀手,我们这才逃出来。事后,合欢又回去,背回了爹娘,我们躲在这里才逃过一劫。”寓木用她一向平静的声音说道,只是这声音里,多了些停顿和强忍的镇定。
林谋吃惊地望向寓木,他刚刚只顾着问寓木有没有受伤,还未细问。他猜到她们两人能逃过一劫实属不易,却不知道还有这些惊心动魄的场面。
陵游听到这话,定了定神,擦了擦眼角,站起来转过身对着寓木就跪下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受许某一拜。”
“不必,是他们救了我。” 寓木也跪下了,到这刻,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这之后,陵游就嘱托他们先照看好爹娘,自己走回了家里的院子。陵游语气如平常,他这样子却让林谋更加不安。
晌午十分,又是艳阳高照,热气弥漫。寓木已经被人带回去了,境安也走了,只剩林谋一人在屋子里守着。
当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的陵游出现在眼前时,林谋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他见过陵游很多时候的样子,被言语戏弄时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诊煎药时认真专注的样子,和他讨论起事情是含蓄却信心十足的样子,唯独没有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眼里的光芒散去,满是沉重和痛苦。
陵游进了密室,对着爹娘叩了三个头,大声喊了一句,“爹!娘!我带你们回家!”就蹲下身抱起莫挽。林谋正准备帮忙背起许寿远,陵游却说不用,劳烦他再等一会。
过了一会,陵游又回来,小心抱走了父亲。
林谋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步履沉重一步步走回了家里。
林谋一进门,就被院子里的景象惊到了。
原先破败杂乱的院子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陵游进了一处没有被火烧毁的那么严重的屋子。屋门开着,两个牌位正对着门口,牌位下点了蜡烛,房子中央还有两副棺木。
他们进了屋,一个老妇人在整理莫挽的鬓发,显然她已经给莫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角落的桌上竟然还有一个熟睡的婴孩,林谋吃惊,但没有询问。陵游小声说着让旁边两人回避下,林谋和那妇人就出去了。
林谋站在门外,盯着屋子里的灌=棺木发呆,心中无限悲哀。他无法想象,陵游一个人是怎样不动声色地在一片原先满是欢声笑语而今只是废墟的屋子中清理,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前几天还活生生的父母亲置办了棺木。陵游那默不作声的样子,那开始有些佝偻的背影,那眼里的悲伤与故作镇定,都让他无比揪心。
不过一会,陵游出了屋子走到林谋面前,语气平静地对他说,“这半日劳烦林公子了,你定还有要事要处理,先回去吧。”
林谋想说自己并无什么事,又想到确实该回去府衙了,张了张嘴又默了声。
“还有一事麻烦林公子,若合欢有事可随时找我,这几日就不要让她出门。” 陵游继续说道。
“可是……” 林谋不解。
“她本来年纪小,从来没吃过什么苦,经历这一遭已经不易了。父母已去,不必要再为一个丧事以身犯险。” 陵游平静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些哽咽。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林谋敏锐地捕捉到他说“以身犯险”。
“没有,你回去吧。” 陵游顿了一顿,头也不回转身进屋了。
林谋他虽认识陵游不久,但他肯定陵游一定隐瞒了什么。且是此次事件息息相关的事情,只是陵游现在不想说,他也不想逼问。
林谋在门外站了一会,过了一会屋里的妇人也走出来,关上门,抹着泪走远了。林谋始终不想离开,只是自己也说不出为何。他走到门边,想敲门进去,却听到了里面的声响。
是哭声。
是一个男人的哭声。
极力克制隐忍,却依然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被听到的小声低沉的哭声。那哭声绕过屋里的棺木,直直钻进林谋的耳里,钻进他的心里。
林谋就这样抬着手,听着里面的哭声,僵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久到林谋几乎要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他才挪着僵硬的腿,缓缓走出了院子,回到了府衙。
眼前的一切都如乱麻,他还要去斩断这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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